夜入子时,群星璀璨。上山群道点起篝火,眺望山下燕军大营。见侯氏兄弟去了半日,燕军迟迟没有撤军的迹象,自不免担心起来。
吕凌烟年幼,沉不住气,圆圆的小脸被篝火耀得红扑扑的,忧虑见于颜色,道:“三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消息,不会有什么危险罢?”
马升风捻着胡须,道:“老三诡计多端,又善变化,危险不会有。怕只怕它收不住顽性,弄巧成拙啊!”众人皆不作声。
马升风环顾四周,神色一变,道:“老四哪里去了?”
卫凌羽苦笑道:“只怕这当儿也在燕营之中。”侯不明离开之初,侯不白就嚷嚷着去解手,当时他还不在意,事后才想到侯氏兄弟之前尿了张自贞一脸,自然不会那么快又犯内急。
群道听得一怔,侯不白要变作个苍蝇蚊子下山,自然是悄无声息,不会给人发觉。它要真去了燕军大营,跟侯不明两个一起,还不知道会搅下什么乱子。
马升风喟然叹气:“这两只猴子靠不住事,咱们真个是指屁吹灯。”
群道虽不说话,但心思一般无二,均想如何突围。那些会使飞剑的和几个飞禽变化的道人要走,燕军自然是留不住的,滞留不去是怕给人小瞧了,但此刻听说侯不白可能也去了燕营,计划十九要泡汤,暗自盘算起来,如事不可为,也只好先脚底抹油了。
群道忧虑未去,却听陆无涯指着山下,道:“快看,燕营起火了。”
群道闻声望去,果见燕军后营几处起火,但火势并不旺盛。均想这必然与侯氏兄弟有关,先静观其变。
却说侯不白派人将现了原形的侯不明收监,遣退了众将,到后帐美美地睡了一觉。三更醒来,听得营中救火之声,到前帐抽了支令箭回来,扔到毡榻上,捻着诀,叫声:“变!”那令箭即变作了张自贞的模样,侧卧榻上打起鼾来。
它身子一晃,又变作只蚊子,飞出帅帐,见四处有将士奔走救火,于是偷偷飞到隐蔽处,变作一个燕兵,也去打了桶水,混乱中跑到了关着侯不明的营帐前。
营帐前有十余名把守的燕兵,见侯不白提桶到来,叫道:“什么人?”挺矛齐齐指向它。
侯不白道:“奉帅爷令,提妖人去见大帅。”众燕兵见它提着水桶,鬼鬼祟祟,并不相信。
侯不白道:“有帅爷令牌在此!”伸手在怀里一挠,拔下几根猴毛,吹一口气,变作十几名燕兵。
众演兵见状大惊,正要出声示警,那十几个猴毛分身已经将他们尽数扑倒,打晕过去。
众分身抢了燕兵兵刃,把燕兵拖进了帐。侯不白环顾四周,见四下里无人,掀帘入内。
侯不明还是猴子模样,四肢被反缚背后,嘴里给燕兵塞了麻核,趴在地上,姿势十分怪异。见着侯不白进账,嘴里“呜呜呜呜”地瞎叫唤个不停。
侯不白叫道:“再瞎叫唤,给燕人都引来了!”说着,摘了它嘴里的麻核。
侯不明怒道:“你个不仗义的东西,怎么现在才来?”
侯不白道:“你个蠢货,自己吃酒吃得酩酊大醉,关我鸟事?”提起水桶,将侯不明身上的污秽冲淋干净。
侯不明抖了抖毛,挣脱了绳索,变作人形,叫道:“走走走,去放火!”变作了一名看守它的燕兵的样貌。
燕军人马听信了侯不明的谎话,真以为群道三更要来袭营,兵马这时主要集中在后营,前营只留了少数兵马。它俩个大摇大摆地走出帐,奔到前营,四处纵火。
前营留守的燕军本来埋伏在两侧的营帐中,由一名裨将统一指挥,意在等群道入毂后断其后路。岂料没等到群道,却见前营也突然起火,那裨将顿觉不妙,连声呼喝士兵救火。
王涉川及余下众将此时均在后营,听到前营失火,当山上群道真来劫营,当即出帐,准备指挥官兵包抄。一出帐见前营大火冲天,再一细听,只有救火声,没有喊杀声,登时醒悟中了妖人奸计。
众将一惊之下,只怕主帅遇险,立即奔向帅帐。一进后帐,见大帅躺在床上打鼾,齐齐跪倒,叫道:“大帅!”却见大帅并不醒来。
王涉川是大帅亲信,较为胆大,见叫大帅不醒,伸手去推。一推之下,只觉得大帅身子轻飘飘的,眼睛一花,大帅早已无影无踪,榻上只剩下一道令箭。
众将齐齐“啊”了一声,情知是妖人的障眼法,大帅早给妖人掳了去。
忽听帐外有士兵来报:“报——大事不好,南朝的蛮子攻下山来啦!”
王涉川道:“各位将军,即刻钦点本部人马迎战。”众将齐齐奔出帅帐。
王涉对那来报讯的燕兵道:“你去传令……”一语未毕,抽出佩剑,往那燕兵头顶砍到,叫道:“是妖人变的,大伙儿捉住妖人!”
侯不明被俘之后,是王涉川亲自派人去看守的。王涉川刚才话说到一半,借着营中火光看清了那燕兵样貌,正是看守侯不明的燕兵之一。
侯不明给他识破了行藏,往后跳开,叫道:“乖孙子,好眼力见!”
原来它跟侯不白在前营纵完火,正要再去后营,半道上看到王涉川同众将往帅营赶来,侯不白当时便道:“乖乖不得了,我用令箭变的假身,他们这一去可得戳穿了!”
兄弟俩当即一合计,由侯不明去假传敌情,诱骗众将领兵去前营,侯不白趁机去焚烧粮草。
众将立时散开,大声召集左近燕兵,来围堵侯不明。须臾,百余燕兵赶来,将侯不明围在了垓心。
王涉川道:“好妖人,你把大帅掳到哪里去了?”
侯不明嘿嘿笑道:“乖孙子,你倒猜猜看!”手一晃,已握了齐眉棍在手,棍头落下,给一名燕兵打得脑浆迸裂。
王涉川往后一退,手一杨,道:“毙了妖人!”燕兵一拥而上。
侯不明使开齐眉棍,当当当当地抵挡了一阵,忽然使个“燕子三抄水”跃起,噔噔地踩着燕兵肩膀跃出垓心,一棒朝王涉川头顶砸到。
王涉川是个草莽出身,也练就过武艺,当即抬剑去挡。棍剑相碰,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震得虎口剧痛,一松手,剑已铛啷啷地坠下地来。
侯不明手一回,将棍贴在背后,左手一探,揪住王涉川衣领,叫道:“去你奶奶的!”手上使劲,给他掼出丈许。
王涉川飞将出去,跌得眼冒金星,屁股跌成了八瓣,疼得龇牙咧嘴,叫道:“快杀了妖人!”众将同那百余燕兵一齐去攻侯不明。
帅帐位于燕营正中,周围燕兵最多,这里闹出了动静,四处的燕兵更是如潮水般涌到。
侯不明一见燕军人多势众,自忖抵敌不住,右手抡开棒子去挡四面刺来的长枪,左手捏诀,默诵真言,变了苍蝇飞走,只余下驻足处冒出的一股青烟。
众将见它又逃走,气得暴跳如雷,咒爹骂娘地骂了几句,扶起了王涉川。
王涉川见营中四处起火,与预先安排的并不相符,情知中计,却也悔之晚矣。大帅下落不明,燕军群龙无首,众将皆推他暂掌军事。
王涉川心情沉重,引着众将到之前关着侯不明的营帐去看,见看守的士兵晕了一地,地上还有水渍及秽物,确定污秽的确对侯不明有效,更知它是给人救走的。
他心思转得快,由此想到白天遇到那卫兵持令箭去催酒肉,当即猜出了事情种种经过,跟他们一起聚赌的大帅自然假的,其时帅帐里的大帅也不是真的,混进军营的妖人其实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至于真正的大帅,恐怕早已遭了妖人毒手。
王涉川沉吟了半晌,将自己日间所见与推测告诉了众将。众将听了心底透着一股子寒气,大帅给妖人悄无声息地带离了燕营,十九遭了毒害,此事如果泄露出去,恐怕军心会立时涣散。
众将不敢声张,一时彷徨无计,同到帅帐商议后事。但三军夺帅,各人均没了主心骨,是去是留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帐外人声鼎沸,燕军奔走救火,帅帐里却陷入了一片死寂,反差鲜明。众将脸色都很沉。
王涉川时而踱步,时而走至帅案前停下,手指敲着案面,思考良久,道:“大帅凶多吉少,咱们就空着手回去,太守大人只怕不会给咱们好果子吃。”
众将自明其理,又何必用他说?一名裨将道:“那怎么办?难不成要领了这些兵马落草?”
燕国一郡要员均由太守举荐,再经吏部任命,是以一郡之内,太守具生杀予夺之大权。张自贞身为河东郡都尉,死的不明不白,太守闻讯必然震怒,众将回去自必要被问责,头上的脑袋能不能坐得住还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