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石转而问道:“此次出兵,你如何看?”
“目前来看。”
许文才正色道:“恐怕也不得不按照周荣的策略,先把西路的麻烦处理干净,然后再尽快赶回樓州支援,说起来,周荣的‘逼虎离山’之计必成不假,可他真就有信心在我们解决完西路之前拿下寿阳?
“寿阳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司马曜也是真力武者,再加上寻仙楼修士相助,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攻打下来的,一旦我们回援,这四十万大军可就危险了。当然,即便如此,他们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从这点来看,倒还算是合理。”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无非是速战速决。”
陈三石下令道:“通知下去吧,全军整装,准备开拔茂州。”
……
樓州。
寿阳城。
十五日前。
朝廷集结四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北上抵达樓州,沿途府城接连告破,一直到寿阳城外才遭遇有效抵抗,城内守军在修士的帮助下坚持十日后,司马曜率领八万大军赶到。
周荣率领的平叛军连续攻城四十日,即便损失惨重,也没能攻下城池,双方陷入到僵持之中。
寿阳城内。
司马曜立于城墙高处,眺望着远处的敌军,神色平静,目光深沉。
“父亲。”
两名青年男子来到身后,其一名稍显青涩的男子汇报道:“周荣部众按兵不动,没有继续攻城的迹象,想必是先前几日损失惨重,自知强攻无用。”
“是啊。”
另一名面容稍微成熟些的男子跟着说道:“再这样下去,北凉王的大军就能够解决完西路的麻烦以后来驰援我们,城外守军必破!”
此二人,分别名为司马弛、司马澜,都是蜕凡圆满,也就是武圣境界。
“可是父亲……”
司马澜有些不解地说道:“我们为什么继续留在天水洲,一定要跟着归元门来这灵气贫瘠之地,替别人卖命?”
司马曜没有回答。
兄长司马弛代替说道:“此战若是能守住寿阳,我们就能慢慢消化掌握手底下的八万兵马,在这片东胜神洲立足,然后徐徐图之,壮我氏族。”
真力初期境界,在天水洲有些不够看,但在东胜神洲则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既然他们族人在修仙界无法立足,就干脆跟随“归元门”来到此地,若是能辅助归元门夺得祖脉,必定可以得到大量资源,将来也能在归元门的庇护之下,分到修行灵脉。
“如今新朝虽然有二十几万兵马,但是除去陈三石之外,没有可用的武将,所以父亲才主动请缨前来镇守寿阳。
“只要我们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朝廷和背后的势力,以后就会利用我们来制衡陈三石,到时候自然也就能得到资源倾斜。
“所以此战至关重要。”
“原来是想取陈三石而代之!”
司马澜似懂非懂地说道:“父亲,我大哥说得可对?”
“对,也不对。”
司马曜没有继续听他们讨论下去,只是吩咐道:“务必日夜警戒,不得松懈,最多再坚持三个月,敌军不退则亡。”
“是!父亲!”
两人听命。
……
寿阳城外。
朝廷军营。
披甲持锐的将士们来来回回巡逻着,各方战报时不时的在急促的马蹄下送达,就在这气氛一片庄重当中,中军大帐之内,却是响着格外刺耳的歌舞升平之声。
琵琶拨弄,美人儿献舞。
初出茅庐,便担任三军统帅的周荣,此时此刻竟然在中军大帐内喝酒享乐。
“周荣!”
亲自随军监军的齐王带着怒意闯入账内。
“殿下来了。”
王爷驾到,周荣竟然是毫不行礼,就这么怡然自得地坐在帅位上,举着酒杯,语气轻佻地说道:“快快入座,与臣一起品鉴美酒!”
“周荣!”
齐王怒目而视,呵斥道:“你还有心情喝酒?你到底准备如何破城!
“四十日了,损失惨重也就罢了,毕竟这寿阳城本来难攻,伱总得想想办法吧,怎生终日在此饮酒取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周荣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城破终有时,不急。”
“本王让你喝!”
齐王轰走舞女,夺过酒杯直接泼在对方的脸上:“周荣!你再不攻城,本王就告诉朝廷,先撤去你的帅位,然后砍了你的狗头!”
“殿下请便。”
周荣终于直视对方,凌然不惧地说道:“但在此之前,我还是大都督,殿下只是监军,只能上奏弹劾,无权干涉军务。”
“你、你给本王等着!”
齐王一脚踹翻桌子,大怒而去。
恰逢此时。
天空中响起一声惊雷,而后便是瓢泼大雨,令齐王更加暴跳如雷,不光是他,参与此战的诸多老将也都是焦灼不已。
“纸上谈兵!”
“当初在京城嘴上说的头头是道!”
“结果一打到寿阳就寸步难行!”
“我刚刚接到战报,陈三石在西路连战连捷,马上就要把我朝廷的兵马逼退,反过头来支援寿阳了!”
“为什么不能换个大帅?”
“当真是朝廷无人可用!”
“……”
……
茂州。
北凉军大营。
一个月内。
陈三石等人说起来是连战连捷,但其实根本就没有歼灭多少敌军。
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对方两路出击的策略,本来就是逼虎离山,并不是真的要把这里当做主战场。
当然,如果陈三石不来的话,这里的佯攻就会转为真实主力,高境界修士一直都在这里看着,只是一直在跑路罢了。
所以才称之为阳谋。
这便是人多势众的好处,不论在哪个方向出兵,你都必须要拿出实力来应对。
而陈三石要做的,就是利用“归元门”修士,在攻下来的几个重要城池内留下足够的防守力量,防止对方轻易反扑成功,然后就可以争取到时间返回驰援。
他一边卸下身上的符将铁甲,一边发问道:“寿阳城情况如何?”
“战报刚刚送过来。”
许文才汇报道:“司马曜率军入驻之后,成功坚守四十日,双方各有损失,但最近这段时间,周荣竟然是不再攻城,偃旗息鼓,按兵不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咱们可是最多再有一个半月就能杀回去,到时候他们就要遭到两面夹击。”
“嗒~”
两人说话间。
天空下起豆大的雨水。
陈三石伸出手,看着落在掌心的水珠:“许文才,樓州下雨了。”
“……”
许文才微微一怔,旋即便恍然大悟:“每年八月到十月,樓州必定会下暴雨,然后罗霄江水位就会暴涨,若是提前挖好沟渠改变江水流向,修好河坝积蓄江水,在水位最高时再毁掉河坝,就能引大水灌溉处于洼地的寿阳城!
“难怪周荣打了一段时间发现打不下来之后,就干脆围而不攻,完全不担心我们!
“还好大人发现的及时,还来得及!”
他掐指算道,“即便是动用武将和修士亲自挖大江修堤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原本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如今最快也还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完成,我们现在立即通知寿阳城!”
“可以通知,但是无用。”
陈三石摇摇头。
“呵呵,这个周荣倒真是个有手段的。”
许文才了然。
他们确实识破计策,而且识破的很早,早到对方才刚刚开始行动。
但……
没用!
因为陈三石不在!
罗霄江的上游在朝廷的掌握下,只要白袍不在,就意味着没人能轻易斩杀炼气圆满的修士,战斗力不够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杀到朝廷的大后方去破坏河坝。
所以就算司马曜知道周荣的图谋也无计可施,只能待在城里……等死!
“寿阳没了,再加上大雨,罗霄江水位会暴涨,正是朝廷水师大军北上的好时候。”
陈三石看着舆图,面如平湖地说道:“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在一个月后打道回府,然后,准备在赤壁和四十万大军决胜负吧。”
……
寿阳城。
狂风大作,暴雨瓢泼。
司马曜立于水帘之下,真力护体,滴水不沾。
“父亲!”
司马弛禀告道:“那个周荣,日日都在军营之内饮酒享乐,齐王以及诸多将士都对他不满到极点。
“之前我就看过他的卷宗。
“此人根本就没有打过仗,看来就是个纸上谈兵的纨绔子弟。
“北凉王他们一个月之后就能杀回来,长安朝廷的四十万兵马,要尽数葬身于此了。”
“看来长安朝廷真是无人可用了。”
司马澜嗤笑道:“找了这么个废物出来挂帅,先前听说是什么‘麒麟之首’,我还以为能有多大的本事呢。”
“啾——”
言谈间,天空中先是传来一阵嘹亮的鹰唳,而后就看到一抹青色流光极速接近。
青鸟风雨无阻地送来情报。
司马弛说道:“这好像是北凉王的海东青,莫非是提前杀回来了?”
青鸟留下情报,然后就直接调头飞走,根本没有等他们回信的意思。
司马弛蹙眉:“这扁毛畜牲怎么回事?”
“……”
司马曜拿起情报,嚷嚷打开信笺,淡黄色的纸张上,只有两个大字——洪水。
“轰隆!”
天穹之上的雷霆炸响。
他虎躯一颤,旋即大喝道:“快!弛儿,去通知寻仙楼的仙师们,周荣很有可能在偷偷挖掘上游的河道!”
……
平叛军中军大帐。
“简直岂有此理!”
齐王看过朝廷回复的内容,气得面红耳。
“朝廷竟然不同意撤去周荣帅位的建议!据说是那个升云宗的单良成,硬生生保下来的!难不成单良成也是草包?!”
“这……”
“怎么这么奇怪?”
军中诸将一片哗然。
“是啊!”
“周荣终日在军营内饮酒作乐,朝廷这都不撤掉他?”
“难道真的是无人可用了吗?!”
“为什么不把升云宗的那位兵圣单良成调过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是不是又是严党在作乱?!”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
“……”
“诸位!”
齐王打断道:“不如我等先斩后奏,先把周荣拿下,然后本王来当统帅,如何?!”
“眼下也只有如此!”
“殿下为帅,再攻不破城,我等应该在陈三石赶来之前撤军!”
“彩!”
“那周荣不久前才突破玄象,老夫一人就可将其制服!”
“动手!”
“铿——”
刀剑出鞘之声不断响起。
齐王领着一众将领,风风火火地闯入到中军大帐内。
两名舞女见此情景,当即吓得花枝乱颤。
“殿下?”
周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怔住,旋即平静地问道:“你们这是作甚?”
“作甚?!”
齐王怒骂道:“周郎小儿!朝廷危难之际,给予你重任,你却借此机会大肆享乐!本王以监军之职,命令你即刻交出大印,听候发落,否则的话,杀无赦!”
“呵呵~”
闻言,周荣不惊不怒,只是淡然一笑,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才缓缓开口,正要说话,就有一名修士闯入账内,似乎是要汇报什么,但看到帐内众人,又立即噤声,投去疑惑的目光。
“有事发生?”
周荣看着修士,在得到默认之后说道:“既然寿阳城内守军已经知道,就没必要再隐瞒大家,说出来吧。”
修士这才说道:“一个时辰之前,寻仙楼和归元门的修士袭击蓄水大坝,不过已经我们击退了,所以周兄可以放心。”
“大坝?什么大坝?!”
齐王缓缓放下手里的长剑,质问道:“周荣,你又在搞什么鬼?还瞒着我们?”
“曹兄,你们可能误会了。”
修士将周荣的计划和盘托出。
水淹寿阳!
“你、你……”
齐王悄悄把长剑藏到身后:“周荣,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本王说。”
“事不密则泄,军中必然有敌军暗探。”
周荣双手负后,平静地答道:“虽然陈三石不在此地,很难破坏我的计划,但终归还是小心为上。”
“这么说……”
齐王看着蹲在角落里的舞女:“你饮酒作乐,也是为了藏拙来迷惑城内之人?”
“我周荣麒麟之首,何须藏匿锋芒?!”
周荣轻轻摇头,淡淡笑道:“我确实是因为军中枯燥,所以才听曲打发时间,殿下如果非要问罪的话,也请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说吧。”
就是为了取乐……
对方认罪。
可是齐王等人却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只要能打赢救国之战,休说是两个舞女,就算是两百个,也不成问题啊!
“列位,备宴吧。”
周荣说道:“城内守军已然是瓮中之鳖,我等只需要等候洪水倒灌,就能除掉这些毒瘤,然后一路北上,直捣眉山!”
直捣眉山一词,乃是明州四渡洪泽战役当中,自陈三石指挥而成就的典故。
寿阳城内,乱作一团。
“父亲!”
“几位仙师无法摧毁大坝!”
“水位越来越高!”
“已经来不及了!”
“尝试突围,请几位道友也再努力一下。”
“……”
一切皆为徒劳。
四十日后。
罗霄江上游大坝垮塌,滔天洪水顺着改挖的河道铺天盖地而来,天灾地难,最不可挡!
最终。
司马曜等人连同几名修士弃城而逃。
城内将士淹死者不计其数。
洪水过后。
千年古城寿阳毁于一旦,摧毁农田、房屋无数。
自此以后。
包括齐王在内,平叛军再无一人不服周荣!
“周大人不愧是麒麟之首的后人!”
“玉麒麟!玉麒麟啊!”
“这一次,虽然是赢的司马曜,但其实,也可以说周大人是连着白袍都给算计了!”
“就算他们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也是束手无策!”
“大盛有周郎!”
“阳谋无双!”
泼天大雨还在继续。
一身长袍的周荣立于大雨之中,张开双臂感受天降之水:
“传令下去!
“四十万大军尽数登船,水师大军开拔北伐,准备于赤壁跟敌军决一死战!
“陈三石五行属火,我周荣属水!
“天水克火焰!
“赤壁,便是白袍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