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高位存在们灭绝文明的方式?”阿达里问。
“怎么可能呢?”讲故事的男人低笑,“高位存在们仅仅是路过而已,就像路过蚁穴的人类无意间呼吸。”
阿达里深深吸了口气,他盯着桌对面的男人,像毒蛇盯着另一只猛兽:“你卖给我了不起的东西。”
“我向来为客户提供精品。”男人举杯。
“而我只付出了区区三十个恶魔附身者。”阿达里接着说,“这个价码太便宜了,我用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
男人摇了摇头:“你错了,阿达里。恶魔是更为奇妙的生命,只是你们不懂得引出它们的力量……这交易很公平,我甚至可以答应你一个额外的要求。”
“那么我要求你记下我的名字。”阿达里一字一句地说,“当你离开洄龙城时,我要你的船上有我的一席之地。”
男人讶然,随即微笑。微笑转变为大笑,他使劲压下帽子,笑得合不拢嘴。
“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的误会这么深!我不打算离开,我热爱这座城市,洄龙城是我的故乡与归处,你会永远离开自己的故乡吗?”
阿达里这次真的震惊了,他感觉自己正和疯子说话。
“你在你的故乡释放荧尸。”
“这能为它增添一份久违的活力。”男人不以为意,“说句实话,我没想到你会乐意买它。以你的能力能在沼泽过得很好,即使灾骑士真来了也不过招安而已,不值得硬干到底。”
“招安?”阿达里讥笑,“很有趣,我以为你从那些大主顾处知道了很多东西,但它似乎没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你以为自己身在何处?”
礼帽男人饶有兴致地听着:“我在洄龙城里。”
“是的,你在城里。这座城市没有天空只有洄龙水幕,它从高空垂下直至中庭的最远方,在比沼泽更深之处交互成‘底’。你觉得这座城市在外界看来会是什么样?”
礼帽男人拿出一颗流珠放在桌上,注视着球体中回旋不休的水流:“玻璃珠中的瑰宝。”
“你不蠢,这是一颗水做的流珠。现在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阿达里阴郁地说,“洄龙水壁中的水来自哪里?”
礼帽男人闻言一怔。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工坊里出生望着水幕长大。对他而言席卷武器的潮流是这世界天经地义的一部分,天上就该是水,水里就该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什么“为什么”,就像世界上本来就有光有空气。
但阿达里觉得不该是这样,如果天上本没有水,水会来自哪里?那样多的潮流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带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刀兵……
烛光摇曳,礼帽男人眼神幽深。阿达里讥讽地勾起嘴角,他拾起流珠丢入杯中,碧绿色的药酒荡起波纹。
“这才是真相。”
流珠落下时的扰动让浑浊的酒液短暂一清,杯底满是蠕动的暗色,用来泡酒的竟是一只只鲜活的虫子!它们因扰动而惊醒,从蜷曲的卵状恢复,向流珠展露利齿尖牙。那颗晶莹的珠子被丑陋的虫躯层层淹没,最终随着轻响爆碎在杯中。
“我是众灵会的大巫师,我能听到潮流中的声音。你想象不到玻璃珠外有多少双眼睛,它们诉说着贪婪与饥饿,而无知的庸人称其为神明!”
阿达里歇斯底里地大笑,他端起宝石杯一饮而尽,将那些长虫撕碎吞入腹中。礼帽男人“哦”了一声:“没有恶意,不太能接受你的养生酒。”
阿达里靠在椅子上,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城主府一直隐瞒着真相,他们宁可将水壁封锁,让所有人在绝地等死!你跟我说招安?我要和那帮欺世盗名之辈干到底!!”
怪不得这人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人憎鬼厌的面孔,他打心底里恨透这一切了,连带着也憎恶城中的人。他觉得沼地的愚民是傻逼中庭的城主府是恶棍,反正大家迟早都要死,所以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利用人命。
礼帽男人回应着对方的注视,不知怎得觉得此人真是可悲。他起身推开门扉,在出门前转过身来。
“这是你最像宗教人士的一次。感情真挚,很有说服力,不愧是大巫师阿达里。”他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多嘴一句,刚买了荧尸的人,就别搞得自己很正义那样行吗?”
男人轻蔑地笑:“骗骗傻子得了,别骗自己。”
“记住你欠我的额外补偿。”阿达里说。
阿达里放任他从密室中离去。合作关系已结束了,在那之后谁也管不着对方想做什么。
他静坐了一阵,感受将死的虫子在肚中挣扎,从中汲取异样的活力。他感觉舒服多了,便推门而出。开门时人声沸腾若海洋,强光下狂热的影子们像群蛇舞动。
密室直通礼拜堂的高处,雕花玻璃窗外,明黄色的花瓣如飞雪飘舞。这是一座建在花海中的教堂,内部每一寸空间几乎都被信徒挤满,流珠和遗物在祭坛上堆成了小山。阿达里走上高处的讲坛,上千双眼睛追随他的步伐,他轻敲手杖,铃音作响,人们即刻安静,等待他的旨意。
白袍的修士们端着颗粒状的药丸走入人群,阿达里随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厌烦地说道:“领取灵药吧。以众神之名赐汝等安宁。”
霎时间人群的欢呼声如海啸,狂喜的信徒们高跳,讴歌,跪地祈祷。阿达里俯视这群种族各异的信者,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沼地本就是行尸走肉的聚集地,无心无脑的信徒与泥浆一样易于支配。
与它们相比,荧尸不过多了点光芒。
“承蒙众神厚爱,我将传达新的神谕……”
阿达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将那两个人杀死很困难,但将他们赶出去很容易。他只需要一句小小的谎言……
关于灾骑士的盾牌,与荧尸体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