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胖人的威胁性会降低……一般意义上。”岛田真司随口胡诌着,“你可以把他喂得更胖一些,我不介意。”
“喂,太胖了是一种病,太瘦也是。”麦克尼尔大惊小怪地望着岛田真司,“他自己管不住吃饭的嘴,我得替他管着。”
“我还以为您要说,这是他的自由,您管不着。”岛田真司吃完了碗里的面条,用餐巾擦了擦嘴就走开了,“……你放心吧,帕克这里有我照顾。”
岛田真司还从来没意识到他有养猪的天赋。日后要是麦克尼尔问起来,他不介意对着麦克尼尔信仰的那个上帝发誓说,自己只是当初给博尚做了几个心理暗示以免博尚惹麻烦而已,谁能想得到效果好得出奇呢?迪迪埃·博尚大概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所有人都对近似心灵控制的力量有着天生的免疫力。然而,从来不会受到影响的麦克尼尔又为何曾经屡屡精神失常呢?这始终是岛田真司内心的重大未解之谜。
面前的扬内斯库还在大吃大喝,估计看监控视频的宪兵这时候也已经忍不住去偷偷吃些点心了吧。人类的身体有着许多岛田真司终生都难以解释的奥妙,他成功地让扬内斯库的身体将rc细胞视为了需要消灭的外来入侵物,而失去这些rc细胞并不会让扬内斯库出现生命危险。失去了作为食尸鬼的体魄后,扬内斯库获得的将会是全新的人生、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来做人的机会。虽然还没有做反向研究的机会,岛田真司相信他可以用类似的手段把人类变成食尸鬼,再把食尸鬼变成人类,那时食尸鬼只会是一种特殊的身份而已。
意犹未尽地把餐盘放在一边的扬内斯库抬起头,他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是错觉吗?刚刚他分明从岛田真司那和煦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丝不和谐。是那双眼睛,像了无生气的玻璃珠一样静静地摆在那里、对准他,比监视器更像监视器。还没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岛田真司又递来一个餐盘,笑着鼓励扬内斯库继续吃下去。
“这都是我专门请人为您订做的特殊菜肴。”岛田真司满脸堆笑,“既然您的身体状况已经快恢复正常了,我们也该继续谈谈生意上的合作事宜了。您看,在这方面取得了进展后,我们可以拓展业务、把那些从事高危工种的特殊群体纳入到我们的治疗范畴内。”他调整着嘴角的弧度,让他的笑容从每一个方向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无缺,“公众,已经接受了我们、认可治疗【食尸鬼病】的合理性。那么,我们很快就可以将全新的rc细胞疗法用于拯救更多的病人了。”
“先等一等。”扬内斯库打断了岛田真司的话,他住院多时但经商的思维还未曾怠惰,“咱们其实是赔本的,而且我的很多合作伙伴都说这个项目并无暴利可图。医疗器械公司,制药企业……他们等着我们从患者身上拿钱呢,可是大部分患者穷得一贫如洗,病人就算把自己卖给我们都还不清医疗费。像我这样的……患者,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没错,这只是一次试探,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呢。”岛田真司意识到自己忽视了这一点,不过他仍有信心说服扬内斯库,“你看,那些从事高危工种的人们肯定出不起这笔钱,但他们的老板就未必了。当雇员带来的潜在利益超过了成本之后,他们的选择也是显而易见的。”
几分钟后,岛田真司端着餐盘离开了病房,心情愉快地向着办公室走去。半路上,他见到一个护工向自己招手问好,于是也象征性地朝着对方问好。他记得那家伙,名叫拉斯卡尔·帕哈尼库的食尸鬼是率先冒充食尸鬼病患者入院接受治疗的案例,在那之后也有一部分食尸鬼决定效仿帕哈尼库以逃避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早点休息,不要太努力了。你看,快到中午了。”岛田真司笑呵呵地说道,“强迫自己加班是一种病。”
“没事,岛田博士。”帕哈尼库也笑着回应他,“我还欠你们很多钱呢。”
两人擦肩而过,拉斯卡尔·帕哈尼库径直进入了扬内斯库所在的病房并开始打扫,这里没有宪兵或是其他棘手的监视者,那些外来户似乎都在楼上监视另一个更重要的目标,结果却冷落了作为项目发起人之一的扬内斯库。
这不关帕哈尼库的事,他只是个在治病的同时担任护工的食尸鬼病患者——前患者。病情好转后,他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并为了偿还那笔天价医疗费而在医院里工作,至少对不知情的人们来说是如此。两双有些呆滞的眼睛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互,眼睛的主人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中午时分,帕哈尼库来到医院的食堂吃午饭。有罗曼·舍甫琴科的前车之鉴,岛田真司要求将医院的餐饮供应牢固地掌控在同伴(准确地说是博尚)手中,他的举动意外地让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改善了生活条件。博尚设计的花样百出的菜单极大程度地满足了这些被高强度工作折磨的可怜人的食欲,那也许是他们一天当中少数的快乐时光。
“扬内斯库先生怎样了?”帕哈尼库刚一端着餐盘坐下,便有同行向他询问扬内斯库的病情,“他可要早些好起来才行……”
邻座的人想了半天,把类似大善人这样的溢美之词咽了回去。上一个被这样夸奖的罗曼·舍甫琴科后来死得不明不白,谁也不想让能够令他们得到正常生活机会的扬内斯库也得到同样的下场。虽说关键技术由岛田真司提供,若没有扬内斯库的资金支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帕哈尼库也关心着扬内斯库的近况,便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身边的同事们。他言之凿凿地说,扬内斯库过不了多久就会出院了,到那时那个商人也许有办法救助更多的人脱离苦海。众人津津乐道地议论着,完全没注意到后面的桌子旁坐着一个一声不响地独自用餐的中年男人。那中年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只略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着自己的午饭。
扬内斯库倒是不必吃午饭了,他每天有足够多的机会吃饭,而且不必有丝毫克制。顿感过去几十年的人生全是白活的扬内斯库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真正的人生:不必提心吊胆、不必随时戴着面具、不必因长期无法食人而被折磨得精神失常……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是他需要的生活。和这样简单枯燥又稳定的生活相比,食尸鬼的所谓个体力量值得为此而舍弃掉。
奇怪,他又感到有些饥饿了。扬内斯库离开病房,到走廊里散步。他不记得自己是食尸鬼时有着如此旺盛的食欲,就算是长期未进食而被折磨得快要发疯时也不至于。和疯狂相比,单纯的食欲虽然不那么致命,仍让他感到分外烦恼。他不能在自己回归正常生活之后把全部时间用在吃喝玩乐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完成。逐渐走出绝望之后的扬内斯库正在恢复勇气,如影随形地控制着他的生活的魔鬼已经消失了。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无限渴望的扬内斯库兴高采烈地在走廊里散步,他哼着不连续的曲调,直到他的好心情被突然出现在科室外门旁的来客打断为止。
那是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灰白色的头发像枯死的稻草一样散乱地披在脑袋上。发隙间隐约透着一些光亮,晃着扬内斯库的眼睛。
扬内斯库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就停住了。打一进门开始,这个中年男人就直勾勾地盯着他,而没有向值班的护士问话或是自行前去寻找病房和诊室。这样的眼神让扬内斯库很不舒服,他不想再被类似的目光打量着。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扬内斯库决定向后退几步,但得寸进尺的中年男人却紧随而至,保持着双方之间的距离。
“您好,我们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来人继续上下打量着扬内斯库,“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你记错了,先生。”扬内斯库向自己的同龄人声明,两人此前肯定没有见过面,“……您要找谁呢?值班护士在左侧。”
“不,肯定见过。”中年男人凑近扬内斯库,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个词,“……年纪大了,记忆力也减退了。你说得对,我去找找看。”
中年男人离开了,只留下浑身发抖的德拉贡内斯库还站在原地。刚刚有了恢复正常生活的希望的食尸鬼商人,正被另一种恐惧折磨着。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奇心和恐惧催促他追上那人去问个究竟。
然而,他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扶着墙一步步挪回了病房的扬内斯库瘫倒在病床上,眼前闪过他被那些来路不明的魔鬼折磨的日日夜夜,耳中回响起了不速之客的威胁:
【你不会就这么逍遥法外的,德拉贡内斯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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