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店伙计顶着两个黑眼圈火急火燎的来到掌柜面前。
“柳爷,我想告个假。”
柳掌柜正趴在桌上斗着白瓷瓦罐里的蟋蟀,头也没抬的问
“怎么?你婆娘生了?”
被噎了一句,伙计面色涨红讪讪笑这说
“我哪来的婆娘,柳爷您真会说笑。”
“那你这么着急是去哪儿啊?”柳掌柜依然没去看他一眼。
店伙计往前凑了凑,弯下腰悄声细语
“柳爷,这几天您也知道村里来了不少外人。您猜他们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反正不像是给你说媳妇的。”柳掌柜不咸不淡,没什么反应。
“仙草,仙草您听过么?药经里面的,说是只有咱万叠山上有。这些个人就是来采药的。”店伙计急的就差跳起来了。
“呵,药经里的仙草都出来了。”柳掌柜嗤笑一声,低下头继续斗起蟋蟀。算是对这小道消息彻底失了兴趣。
见自家掌柜不信,店伙计更急了。
“嗨,柳爷您还别不信。这可是我花好大功夫打听到的。这有没有上去看看也不吃亏。这万叠山可是咱的地盘儿,有这好事不能全让外人占了不是?再说,有好处我能忘了您吗?您当年没让我饿死,我可是一直想着给您养老送终呢。”
说完,店伙计还一脸正经的竖起了三根手指。
“咱的地盘儿?我给你的书你看完了吗?出了村里常抓的那些,这大山里的药草你能辨认几种?”
“小子,你柳爷我五岁跟着父亲上山采药。十七岁接手这铺子,那几本药经我倒背如流。就那峰头,你瞧得见的都快让我犁过一遍了。仙草?屁的仙草。”
店伙计一愣,诧声询问
“您的意思是那群外人在骗我?”
“你没钱,没祖产,没婆娘有什么可叫人惦记的。”
见伙计被自己一通说的有点委屈,柳掌柜这才缓和了下语气。
“也许是进到更深处,那万叠山脉更深处。”
“更里面!?”店伙计悚然一惊,连连摇头。
“那可就回不来喽,那里面潘神仙都不敢进去。”
“呵”柳掌柜轻笑出声,似乎对此不以为然。
柳掌柜有些怅然,起身对店伙计说道
“去吧。”
“啊?去哪儿啊?”店伙计一脸茫然。
“你不是要告假吗?”刘掌柜反问。
“您刚才也说了呀?不是说没有吗?”
店伙计感觉有些跟不上这位掌柜的想法。
“你爱去哪去哪,今儿生意不做了。趁我还没改变主意麻溜给我滚蛋。”
店伙计嘴一咧开心道
“柳爷您忙,我这就不耽搁您嘞。”
“等等”
刚迈出门槛,店伙计就被叫住了。
摆出一副苦瓜脸的店伙计心想,这变卦怎么说变就变啊。
“先帮我跑个腿,去趟铺子买点香烛和纸钱来。”
“好嘞”由悲转喜,店伙计转瞬消失在了门口。
“柳爷,那个钱...”
几个呼吸的功夫,店伙计又再次折返回来。
“毛毛躁躁的。”柳掌柜失笑摇了摇头。
柳掌柜身上有着隐疾,直到天命之年才喜得一子。
老来得子夫妇二人宝贝的紧,十分溺爱。
只可惜好景不长,六岁那年老掌柜带着他上山采药时一个没留神,孩子一脚踩空滚落山坡后脑磕在了山石上没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那日,当柳掌柜抱着儿子以披头散发半人半鬼的模样敲开潘抔的宅门是却只得到了这样一句话。
“医术非我所长,且令郎已去多时。节哀。”
也是那日,他的夫人昏死过去,卧床数月终究撒手人寰。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家庭一夜间支离破碎。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柳掌柜孤零零一个人。
“已经十年了吗?”柳掌柜一声长叹。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治病救人一辈子老来却要遭此横祸。
靠山吃山,万叠山养活了柳家上下祖祖辈辈,却又夺走了他唯一的孩子断了柳家的根。
一辈子不曾作奸犯科,一辈子本本分分行善积德却要早如此报应。
他恨苍天无眼,恨那万叠山也恨这片与妻儿称量遥数过满天星斗的天空。
你一辈子往返的山路更是他最为憎恶的地方。
他不服,可又能如何。醒来骂,醉了骂,睡着了梦中也骂,睡醒了接着骂。可谁看见那天踏过一层皮,那扇崩过一座峰。最后的最后,还是他先骂累了。
他讲妻儿安葬在了离山很远的地方。
那些年,每晚带着恨意入睡的他很久很久没再梦到过妻儿。那最为熟悉的面孔回忆起来也变得模糊不清,像那晕开的墨渍难以细细分辨眉眼鼻唇。
于是后来的后来,他把酒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