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爷虽被海音说的无言以对,却终不能放下。到底令人打探了凌凌的根由来。侍卫来回禀:“那姑娘名曰周凌凌,淮南道寿州人士。今年十八岁,自幼被冷月庵慧聪师太收养,法号广缘。五岁时慧聪师太圆寂。认柳氏妇人为义母,还俗,仍用原名。祸事未结,冷月庵失火,柳氏携二女流离东都城外,以种菜,卖花为生。次年,武威将军穆琦浩为次女招买伴读,柳氏以次女东方晓进府侍奉。现下二小姐应选进宫,所以放她在家。”
靖王“哦。”了一声,并不多言。摆手,令其退下。暗道:表妹咏菊的婢女,本王常去,竟没有见过?二表妹诗书出众,东方晓与她作伴读,想也不差。这周凌凌曾做过姑子,佛家超度、持颂,只怕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听其言,观其行,亦是个知书守礼的好姑娘。不觉回想起初遇情形,有些神罔。
细说这穆琦浩,却是个有来历的。先祖曾随名将郭子仪平安史之乱,因军功世袭了冠军大将军,传到这一辈已是正二品。娶妻简氏梦娇,系当今太后亲妹,生有三女一男。长女爱菊,嫁了工部尚书长子吕让。长子青山虽赋闲在家,却文采锦绣,武艺不俗。次女咏菊美貌、贤德,所以欲送往宫中备选。小女名唤倩菊,聪明灵秀。这简氏仗着姐姐是太后,哥哥简金堂江州权重职司太守,娇纵了些。虽有穆氏兄妹维护,东方晓仍受了许多暗气。念着主仆情分,也只好忍受,且家境不裕,亦无可奈何。今日咏菊备选入宫,简氏恐逸然碍事,有阻其女前程,便赏了一对翠玉镯子,令其回家休假。
这日申时,徐海音奉靖王令携重礼,至城外周凌凌家提亲。
偏巧姐俩都在屋里扎花。柳氏闻说当今圣上的亲弟弟相中了凌凌,便请了海音吃茶。自己进里屋问询。
凌凌低头道:“前些时,倒是见了位公子,似乎也听选秀大人尊其为靖王爷。不知可是其人否?”
柳氏道:“我听这位大人说也是靖王欲立你为正室王妃,当今朝中也只此一位尊为靖王。”
逸然在一边笑道:“姐姐既见过,可不知满意否?”凌凌含羞低头,仍存一虑:“那样貌倒是一流,只是不知人品怎样。常言道:‘一如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王府;若有不妥,岂不叫天不应,唤地不灵?”
柳氏抚着凌凌香肩道:“这几年来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娘不想让你不悦,所以皆是你自己定夺。今日虽是千岁,我们亦不用攀附。所以你若中意,娘便允了;你若不中意,推了亦可。定不叫你委屈了。”周凌凌含羞不语。
逸然戏云:“姐姐若想了解他,有何难的?叫外头的大人明日请了王爷来。母亲与他攀谈,姐姐隔帘相望,若好了便应了,若不好……”
周凌凌佯怒:“呸,你把廉耻置于何地了?”
逸然竟不怒,仍笑云:“我们是个没廉耻的,倒不知是谁方才还说人家样貌一流来着?莫不是,姐姐早已相中了,拿我们作势?”周凌凌便要打她,逸然跑开了,还做鬼脸取笑她。
柳氏沉下脸道:“逸然,我们这说正事呢,你又胡混什么?”
逸然“哦。”了一声,乖乖走去。柳氏道:“外面的大人不宜久等,凌凌觉得逸然之语可行否?”凌凌含羞点头。
柳氏出来外间。徐海音正独坐无聊,几个下属已然走了。柳氏走向桌边缓缓坐定道:“让贵客久等了。”
海音点头云:“好说,不知夫人商议的如何?”
柳氏道:“虽是王爷千岁欲纳我儿为妃,然贫妇人也不可草率决定。民妇思量再三,还是想先瞻仰一下靖王品貌,两下皆允,方不失为良缘。还望大人转达。”
徐海因观其庄重礼貌,言语不卑不亢,深觉其非寻常庶民。笑曰:“夫人过谦了。我们王爷虽是金枝玉叶,深宫娇养,却也平易近人,随和的很。此一点,在下便可回复:明日辰时散了早朝,即可来到。望可得佳音而归。”
柳氏本来闻其言心中首可,闻后一句便不自在了,淡淡道:“一切明日辰时当见分晓。”
海音闻言起身施了一礼,道:“好。如此在下先行告退了。”柳氏定要海音将礼物带回。海音笑道:“夫人不必担心。这些薄礼不过是王爷送给姑娘的玩物,不必在意。再者,在下一人亦不能带走。行与不行,允与不允皆不在这一点东西上。”柳氏无奈只得由他。
海音出了屋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回首。却见屋内帘下,一位佳人窥视。那形容竟美得无可比拟。海音一时神往,竟将所想之事悉数忘却了。只管发呆着,布帘放下,掩却娇影。徐海音这才收了神色,转回头走去。
柳氏见海音远去,方挑帘入内,责曰:“逸然,你怎可偷窥外人,坏了德行?”
逸然忙撒娇、讨饶:“娘,在府里孩儿也曾听闻这位徐大人护君伴驾,武艺超凡,就想着他不知何等年岁?今日即到了家中,所以偷瞧了一眼。”
凌凌闻言,禁不住笑了:“人家年岁几何,武艺怎样,可与你相干?也不羞!”
逸然“哼——”了一声,坐在床上扎花去了。
柳氏向周凌凌道:“明日靖王来了,不知你如何应对?”周凌凌凝眉不语,长长的吁了一声。
逸然又起来道:“这个莫愁,靖王的样貌平行皆是一等一的。而且既无妻室,又不占花草,乃是皇室中最有文采武德的,只是性子急了些,定亏不了姐姐。”
柳氏沉着脸道:“你是如何知晓?”
逸然见柳氏果然动怒了,忙解释道:“靖王爷是穆夫人的表亲,又与少爷交好。常到府里做客。所以对其品学,孩儿有些耳闻。孩儿跟着二小姐,也是偶然送东西,曾远远地看过一眼,并非有意打探。孩儿谨遵母亲教诲,并不敢违悖。”
柳氏“嗯——”了一声,云:“如此,倒还可恕。”凌凌在屋角偷偷笑了她一会儿,低头仍做活儿。
逸然手底扎花儿,似是自语:“王爷品貌不差。然,过于优秀,难保他日无人缠绕,尚或性情一时不坚,纳妾室,立个偏妃回去,却是姐姐的难处。王侯公卿哪有一妻到白头的?若是不允,那靖王虽不是个倚权杖势的,却也有个不达不休的性儿。便一直缠着,哪个还敢再与姐姐提亲?真真的难处!”
周凌凌闻言怔怔地盯着她,暗道:此话不差,她倒是远见。
柳氏也暗暗点头。许久,道:“不怕,大不过我们搬家,远远地离了这里就是了。”
周凌凌心事满腹,却云:“妹妹不是称其不差么,若果如是,允了他便是。日后如何且看,孩儿的造化。”柳氏叹了声道:“你的终身……随你吧!只是别委屈才好。”说完便去了。
正忙着,穆府差人来唤逸然,三小姐要往江州为外祖母贺寿。点了名儿,要逸然随行。东方晓也只得回了穆府。三小姐嫌叫着不顺口,叫她改了吟香。次日便要远行。
逸然方走。就有内廷总管聂群携重礼,传保宁王喻;认周凌凌做义女,请她入府。想来也是选秀当日见过凌凌,欲寻了去巴结圣上。柳氏母女早闻保宁王强取豪夺、倚权杖势的恶名。自然不愿与其牵扯,却又推不了。
周凌凌计上心头,脱口便道:“小女今日允了靖王爷亲事,不日便来商议迎娶事仪,所以不便出行。还望尊使多多美言,小女一家感激不尽。”
聂群看着满屋聘礼将信将疑。正欲出言,却闻门外有人道:“柳夫人,周姑娘可在么?”
柳氏忙迎了出去,却是徐峰。徐海音进门与柳氏母女见了礼。向聂群道:“聂公公本是御前近臣,怎么有空来此呢?”聂群自然认识,笑道:“哦,我是受保宁王所托,欲请姑娘至王府,皇叔有意收姑娘做义女呢!”
海音笑云:“这倒是件好事。靖王爷差卑职请夫人、姑娘过府议成亲事项。倒是少不得悖了皇叔好意,过了今日,定请王爷领了姑娘前去拜望,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聂群讪讪薄笑:“好说,好说。保宁王与靖王本是亲叔侄,一家人自然没有话说。如此,老奴先去回复保宁王。晚间,内宫再会。”
徐海音拱手道:“甚好。再会。”
聂群道了声“再会。”带人走了。
待聂群远去,徐峰赔礼道:“在下冒犯了。在城门处,听见刘阁大人与聂公公说话,知夫人有麻烦了。悄悄跟来,一直听在房外,听着姑娘的话,才敢进来解围。保宁王与靖王本是嫡亲叔侄,身份特殊,下人们是不敢造次的。只是,保宁王即插手进来,不免多了许多愁烦。且,保宁王耳目众多,迟了,恐多生事端。”
柳氏锁眉不语。周凌凌亦面有愁色,道:“就照我母亲的话:请千岁移驾寒舍商谈吧!细琐出也好言讲当面。”徐峰见凌凌当面允肯心知必成。笑道:“好,如此定了。明日巳时,王爷必到,在下先去了。”柳氏点头,徐海音便走了。
次日,靖王果然携重礼而至。只见他:头戴王冠,身着白蟒箭袖。二龙抢珠缎带,悬璜佩剑;白缎儿云纹朝靴。面似桃花,眉目清秀,鼻若悬胆,口若涂朱倒像那画儿里来的。脸上一团和气,并不似那些高门贵户的盛气凌人。说起话来亦很和善。柳氏眼明,知其稳妥,遂不再推辞,订了亲事。
靖王略坐了坐便走了。柳氏母女少了一桩心事,自然松闲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