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鸣很少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没有梦到与事故相关的碎片,也没有肢体上的神经痛,更没有一身冷汗地惊醒,他舒适地睁开眼,只觉得身体从未如此轻松过。
然而醒来的下一秒,他扭过头,看到外面大亮着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祝鸣:“……啊?”
第一反应就是,这药的镇定成分是不是有点太邪门,竟然能让自己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临床检测究竟是怎么过的?应该及时和吴医生反馈一下才对。
但等他定睛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间后,背脊一阵发凉。
首先,这不是他家。
因为他屋子不可能这么的……富丽堂皇——床头柜上昂贵瓷瓶里的新鲜花材,镶嵌在重工古典实木雕花画框中的油画,更不用提地上铺着的那一大块边缘缀着流苏、有极大概率会卡住自己轮椅的羊毛地毯。
这些是通通不可能出现在他的日常生活区域的。
祝鸣沉吟片刻,又一次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树叶片圆而扁平,开着淡黄色的、饱满丰实的花朵,祝鸣记得这种花叫做倾月花,属于夹竹桃科。
祝鸣先前只在七区生态馆中见过温室培育的倾月花。不仅仅是因为价格极为昂贵,更是因为这种娇嫩美丽的热带植物,只会在雨量充沛的地区生长,是不可能存活在白雪覆盖的七区的。
以此推断,他现在应该身处于西部多雨的地区。
比如……六区。
自己和六区的唯一联系只有那么一个人,祝鸣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席羡青?”
没有回应。
好在他的轮椅就在床边。祝鸣有些吃力地起身,借着双臂的力量将身体移动到轮椅上,谨慎地避开地毯的流苏穗边儿,移动到了房间外。
走廊里空荡,大理石地板光洁华丽,祝盈盈家的别墅在七区已经算是非常豪华的级别,但眼前的这所宅子,不论是空间还是装潢,都夸张到祝鸣怀疑自己是在一间宫殿里穿梭。
就在以为自己要彻底迷失在这里的时候,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活人。
准确来说,一个容貌清丽、气质恬静的女子。
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纱织长裙,头发松垮地挽起,赤着脚坐在窗台上,手中拿着一支笔,正低下头在本子上描摹着什么。
祝鸣注意到,女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珍珠编排成的手链,底部坠着一颗切割漂亮,看着便知价值不菲的浅粉色宝石。
宝石的光泽温和透亮,很衬她本人的气质。
正常人戴着这样价值的手链,怕是连呼吸都要到最轻,但女子只是用炭笔随意地在纸上描摹着,丝毫不在意这颗昂贵的宝石正在和粗糙的纸张进行摩擦。
刚起床时,祝鸣有预感自己此刻应该身处于席羡青的家中,但他盯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她的仪态看起来更像是这所豪宅的主人。
刚睡醒后的大脑十分迷蒙,祝鸣有点反应不过来,略带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好,请问你认识席羡青吗?”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女子侧过了头,茫然地扭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随即祝鸣看到,她像是有些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祝鸣感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女子温柔腼腆地笑了笑,抬手撩开耳际的发丝,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向祝鸣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她终于开口:“我……听不清,你慢……一点说。”
虽然大致可以听清话里的意思,但是吐字却极其模糊。
祝鸣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是一名听障人士。
而且从语言的退化程度来看,应该是在语言系统形成前就失去听力了的先天性耳聋。
祝鸣心头微微一颤,放慢了语速,努力让她看清自己的唇形:“我问的是,你知道,席羡青在——”
祝鸣的后半句话并没有完整地说完,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子的身后。
他看到了她的精神体,一只孔雀。
并不是那只熟悉的趾高气扬的绿孔雀,而是一只翎羽更加圆短,姿态也更加温和亲人的雌性白孔雀。
白孔雀同样拥有圆圆的豆豆眼,额顶上也一样生着优雅的扇形冠羽,但是少了绿孔雀的矜贵纤长的尾翎,姿态更加轻盈,神情里也多了些活泼灵动。
祝鸣昏沉了半天的大脑在瞬间清醒,睁大双眼:“你难道是——”
与此同时,走廊的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祝鸣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女子虽然听不见,但注意到了祝鸣神情的变化。
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儿一样扁了扁嘴,而后可怜兮兮地转过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