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虽平淡,但裴莺依旧能感受到辛锦闻言后的惊恐,顿时无奈:“将军您别吓小丫头。”
辛锦也就十六七岁,这人大了别人小姑娘一轮有多,吓唬人家也不害臊。
霍霆山淡声道:“夫人,我说的并非戏言。”
辛锦的腰弯得更低了,非常害怕被赶出去。
伺候裴夫人的这段日子,是她从小到大活得最轻松的,裴夫人温柔好相处,不似县令夫人那般苛刻,她是她伺候过最好脾气的贵人了。
若是没有寇患那场变故,再过些时日她就会被县令夫人送到她小儿子房中当通房。且不论那位洪小郎君脾气暴躁,单是他尚未娶妻这点,以后就够她吃一壶了,毕竟正妻入门后肯定要敲打一通妾室。
如今的日子很好,伙食和用度也远胜从前,辛锦打心底里想一辈子都伺候裴莺。
裴莺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臂,让她别慌:“那我就叨扰将军了。”
霍霆山:“夫人何须和我客气。”
……
主帐要宽敞许多,行军比不上平日,条件简陋些,地上铺着麻布,四周挂着防雨的油幕,两张案几摆得很近,其上已摆好了夕食。
裴莺进来后才发现,主帐中只有霍霆山,男人已入座,见她进来以掌指旁侧:“夫人,请。”
裴莺摘下帷帽,慢步过去。
行军多吃糗饭,霍霆山这里也不例外,只不过比起普通士兵,主帐里的副食要好上许多,除了小米饭团以外,还有胹羊和野菜汤。
食不言寝不语,在霍霆山这里是不存在的。见裴莺用了一箸胹羊后,他慢悠悠道:“行军这些日子暂且委屈夫人了,待到了广平郡,我再给夫人寻些珍馐美馔。”
裴莺摇头说:“谈何委屈,有荤有素,足矣。”
霍霆山却注意到她只夹了两箸胹羊,就没往胹羊那处下筷了,遂问:“夫人不喜羝肉?”
裴莺本来想说不是,但见霍霆山又露出那种“骗我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的神情,她话到嘴边改了口:“有些吃不惯它的膻味。”
后世炖羊肉时,常会使用小茴香和白芷等调料辅助去除羊肉的膻味。小茴香是南北朝才传进来的,如今还没影呢,白芷现在倒是有,但还没人发觉白芷有去除羊肉膻味的功效。
归根到底,还是时代的缘故。
许多人尚且吃不饱,有肉吃就不错了,哪顾得上其他,更别说膻味于许多人并非不能接受。
霍霆山想了想:“改日我让火头军给夫人做些鱼羹。”
鱼的气味比羝肉的要小许多,如今他们依水行军,鱼倒也易得。
裴莺没想到他听她不喜欢羝肉,竟想给她找些鱼儿。
她不由想起方才在火头军里看到的情形,掌勺的卫兵心痛又不舍,每次粮下锅都好似切他肉般难受,还对旁边的新兵耳提面命,叮嘱一定要紧着粮食。
那新兵蛋子被拍了脑袋也不敢生气,一边捂着头一边小声解释说想让军中的弟兄们都吃饱点。
胹羊装了满满数锅,看似很多,但架不住军中人多,每个人分得的其实也就几口罢了。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将军,一头羊约重二钧,若是放养,待到出栏至少得八个月。您可曾想过畜养另一种牲畜,比如说豕。豕能长至十钧,虽出栏耗费时间和羊相近,但其繁殖速度远胜于羊。”
霍霆山认真听完了,却是道:“夫人,豕肉比羝肉更难以下咽,且夫人口中的‘豕能长至十钧’,我未曾见过。羊食草即可,豕却不行,如今一些百姓人尚且食不果腹,如何能有余粮饲养豕?”
裴莺稍愣,随即想起在肉在古代里也分三六九等。
所谓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1
豕,也就是猪,在一众肉里几乎排到尾巴去了。这与猪的食谱分不开,猪是杂食动物,既能吃荤也能吃素,还能吃粑粑。
吃前二者养不起,吃最后一种养出来臭气熏天,贵族们不屑于吃。因此在宋以前,一直是羊肉占主导地位。
霍霆山将裴莺的神色收于眼底,施施然问:“夫人方才那般说,可是有什么破解之法?”
裴莺微微摇头:“算不得破解之法,只是一点小建议。将军不妨命百姓大量种植麦子,以此代替粟米,麦在旱地里也能活,生长周期短。若播种时间得宜,四十日便可成熟,且麦的产量高,比之粟米更能裹腹。”
这些天的餐食让裴莺意识到,她如今处的时代很像东汉,只不过朝代是历史上不曾出现的大楚皇朝。
此时北方的主粮以粟米为主,当然,也有人吃麦子。但麦子真正成为北方人的主食,还是在唐代时。
霍霆山早已放下了双箸,仔细听完后道:“夫人,若是喂养豕的余粮基本解决了,又该如何解决豕身上的臭味?”
豕的气味太重,总不能每次打完仗回军,都让士兵吃难以下咽的食物。长久以往,怕是没人想投幽州军。
裴莺看着霍霆山,目光往下飘:“阉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