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便不再动身,眸微垂,恭谨而淡漠地回了句:“谢谢梅老。”
梅凤年在地下室点的那根烟已经抽完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已经连续抽了两根,尼古丁渗入肺腑,剧毒悄无声息蔓延,呛得他一阵咳嗽。
咳完,又抽一口。
梅凤年在书桌后的办公椅上坐下,吐出口烟雾,顺手掸烟灰,继而又看眼周清南,颇随意地抬了抬下巴,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除了头疼,身上的肌肉使不上力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周清南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那还挺不错的。”梅凤年听完,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脸上再次绽出笑色,“我还记得早些年你年龄小,第一次打这个针,瘫在床上好几天都起不来。看来咱们江博士的研究又取得重大进步了,给吐真剂消除了那么多副作用,你也少受些罪。”
周清南也跟着笑了下,语气随性,“也可能是因为我注射的次数太多,有免疫了,毕竟承蒙梅老重用,每回新药出来,我不都是最早一批试用人员么。”
话音落地,屋子里的空气瞬间一静。
梅凤年抽着烟,眯了下眼睛,精锐如鹰的眸笔直盯着沙发上的年轻男人,眼神不善。周清南也直勾勾迎视这道审度,脸上神情漠然,波澜不兴。
约莫过了两秒钟。
蓦地,一阵低低的嗤笑击碎死寂。
梅凤年笑出声来,高大身躯在办公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两条修长笔直的长腿优雅交叠,食指隔着空气重重点了下周清南,说:“知道吗小子,全公司这么多人,只有你他妈敢阴阳怪气跟我说话。”
梅凤年生性阴鸷,脸上虽挂着笑容,眼底神色却喜怒莫测,让人摸不准他哪一秒就会翻脸不认人。
周清南这头却没太大反应,镇定自若与之对视,淡淡地说:“梅老最了解我。我从小野狗一条,无父无母没人教养,狂惯了,改不了。”
梅凤年闻声,这次是真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了好几秒才勉强停下,抽着烟,笃悠悠地道:“算了,谁让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劲儿。”说到这里,稍停顿了下,目光在周清南身上打量一遭,又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阿南,你也别怪我,你知道我一贯疼你,但是大哥这个位子太难坐。其实我不止对你,我对自己更狠。”
周清南:“我理解您。”
“你这混小子,嘴上说理解,心里不知道把我这糟老头子骂成什么样。”梅凤年笑怼了一句,缓上两秒,续道,“说起来,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当年为什么会想到要去跟阿天?咱们这行可是提着脑袋做买卖,今朝有酒今朝醉。阿南,你真的不怕死?”
周清南漠然道:“出来混的时候年纪小,也没想过那么多。谁让我出人头地,我当然就对谁忠心。”
梅凤年又问:“也不管是非对错?”
周清南反问:“是非对错值几个钱?”
得到这些回答,梅凤年被烟熏得眯了眯眼睛,而后便耷拉下眼皮,轻蔑一笑,曼声说:“是啊,是非对错能值几个钱,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和权才是真的。”
“我小时候总听我老妈说要做个好人,正直善良心怀公义,呐,那个小时候小嘛,最听老妈的话,她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所以我认真念书,拼命拼命地念,十几年寒窗苦读,终于考上了大学。”回忆起往事,梅凤年的眼神变得久远,语气也凉凉的,“本以为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呢,分配工作的时候让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混蛋背后捅一刀。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衰仔,人家家里是挖矿的,金山银山,姑父还是个什么鬼厅长,厉害得很,像我这种草根,就算把书读烂、把眼睛读瞎,都比不上人家一根头发丝。”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什么都是明码标价的,所谓的公理、道义、良知,在钱和权力面前,屁都不是。”
梅凤年说话的同时,手里的烟又抽完。他掐了烟头,又从烟盒里取出两根新的,一支丢自己嘴里,一支随手丢给周清南。
“最新订制的,全世界独一份。”梅凤年指了指手上的香烟,朝周清南笑说,“尝尝看。”
周清南面无表情地将烟点燃。
“怎么样?是不是比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烟都醇?”梅凤年嘴角的笑意愈发讥诮,“这就是权贵的世界。”
“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定制的香烟,豪华游艇,海景别墅,甚至是一个人的理想和良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这么现实,谁有钱谁掌权,谁就是老大。阿南,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周清南呼出一圈淡白色的烟雾,眼皮耷拉下去,语气恭谨而平静,道:“梅老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
“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同道中人,都有一样的目标。”梅凤年说,“你从小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肯定最明白一个道理,宁要人恨,莫要人怜。”
周清南静了静,很淡地笑了下,“梅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哟,瞧我,老了老了,不仅脑子越来越糊涂,连话也变多了。”梅凤年故意做出副懊恼表情,接着便伸手拉开书桌的第二个抽屉,取出一个牛皮文件袋,给周清南扔了过去。
周清南抬臂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