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北方的浓云缓慢倾轧而来,将晴朗吞噬,整片天色仿佛都笼在了暗影中。
分明是午后,青天白日,露天儿童乐园这里却因过暗的天色而显得格外压抑沉闷。
但此时此刻,比天色更暗的却是男人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67度的本地酒实在冲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程菲清楚地看见,周清南平日里清浅淡漠的眼眸此时竟黑沉沉一片,笔直不移锁住她,像两口不见底的墨渊,要将她溺毙。
心跳错乱和愕然都只在一瞬。
下一秒,程菲很快便回过神,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尽量用很淡定的口吻说:“周总应该是醉了。还是回雅间里坐着休息,喝点汤喝点茶,醒醒酒。”
话音落地,对面的周清南静默片刻,竟忽然侧过头闭上眼,轻摁着眉心嗤笑出声。
笑里带着几分轻讽的味道,在嘲弄他自己。
醉了?
当然醉了。
哪怕只剩下七成清醒,他的理智也不会允许他说出刚才那两句话。
质问她为什么对那个大学生笑那么甜,质问她为什么不懂得收敛美色和身上那种致命的吸引力。
上回是梅景逍,他还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梅景逍居心叵测城府极深,打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没安好心。他可以理所当然地用这种说辞告诫她,要她远离梅四,要她乖乖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要她只信任他。
但现在对象变了。
人家一个愿意告别繁华的都市生活,毅然来到穷乡僻壤搞扶贫的大学生村官,壮志满怀,家世清白,他又拿什么由头来要她拒绝,要她远离?
周清南合着眸,掐摁眉心的指愈发用力,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想想多荒谬。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对她提这种非分又无理的要求?凭什么阻挠她正常交际、去接触优秀的异性同龄人?
看来自己是真醉了。
忽地,穹顶一阵闷雷响起来,天色变得更黑。
程菲见对面的大佬半天都未作声,狐疑地皱了下眉,以为他是酒劲上脑晕得厉害了,潜意识便生出几丝担心,于是往前走两步,试探着道:“周总?您还好吗?”
话音落地,几米远外的周清南又静默了会儿,然后才将手臂垂下去,抬头睁眼,脸上神色也重归往日的冷峻无澜。
“是喝多了点儿。”
周清南回转视线,目光落在姑娘糅杂着担忧的小脸上,语气淡淡,“不好意思,在程助理面前失态了。”
程菲见他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眼帘也随之低垂下去,自言自语似的轻声:“你这算什么酒后失态,跟昨晚的我比起来,小巫见大巫。咱们俩也算扯平了吧。”
这两句嘀咕碎碎念随风飘入周清南的耳,他眉峰微抬一寸,有点儿没听清楚:“什么?”
“……没有。”
程菲朝他挤出个笑,嘴角弧度僵僵的,尽量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说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们先回雅间吧,张书记他们都还在,让人家等久了也不太好。”
周清南点了下头。
程菲随后便转过身,准备离开儿童乐园回用餐区。
谁知刚走出两步,背后的大佬却又再次出声,叫住了她:“程菲。”
不是“程助理”也不是“程小姐”,而是她的全名,语气如常,似乎生疏了些,又像是……亲昵了些。
程菲眸光轻微地闪了闪,稍迟疑,也又一次回头看他。
头顶乌云翻涌,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泼下。
周清南深邃的眼眸直勾勾注视着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那个小赵主任,你好像和他挺聊得来?”
程菲想了想,点头,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一弯便下意识跟他分享:“小赵主任是云城人,我有个远方表叔也在云城,刚才我们聊了一会儿,发现我表叔跟他家居然就住在一条街上。云城那么大,真的很巧呀!”
周清南目光不离,从她洋溢着笑色的眼角眉梢、与唇畔娇美的弧度上流转而过,顿了下,又问:“你对他有好感?”
“……”
像是没料到这位大佬会忽然有此一问,程菲听后怔了下,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呆呆回问他:“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老实说,程菲这会儿是真觉得迷。
她和赵逸文年纪没差多少,加上又无意间发现了表叔跟这位小村官是邻居,惊叹于这份神奇的巧合,所以才会多聊两句。
这位大佬居然就凭此推断她对小赵主任有好感?什么鬼呀。
听完姑娘的反问,周清南却没有答话,仍直勾勾盯着她看,嗓音微沉:“回答我。”
“……当然没有了!”程菲简直哭笑不得,睁大眼睛瞪着周清南,脱口而出,“就刚才那种场合,我和小赵主任都是各自双方的小虾米,又坐在一起,我不跟他聊跟谁聊,跨过整个桌子来找你吗?”
小姑娘说话的嗓音天生就软而细,拔高了音调表达不满,嗔怒也像撒娇,勾得周清南心底发痒。
他听见她反驳的话语,瞧见她啼笑皆非的可爱小表情,笼在心底的那片阴霾莫名便散了开。像是风扫落叶狂浪卷舟,眨眼功夫就把他所有的烦躁和不爽都给清扫得干干净净。
不自觉的,周清南嘴角弯起一道若有似无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