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 季绾都有些嗜睡,将前些日子失了的元气彻彻底底补了回来。悲痛被她放在心底,不打算逢人提起。
沉淀过的悲伤, 划过有痕,仍觉钝痛,又在白昼的璀璨中,修复了伤口。日子还要继续, 人要向前看。
步入九月, 日渐清凉,在满城桂花香中, 乡试的士子们迎来了放榜日。
京师乡试,榜上有名者可超百人。
当桂榜徐徐展开,士子们怀揣忐忑, 寻找自己的名字, 落榜者面色猝变, 颓然沮丧,中举者或狂喜或泪目, 百态各异。
沈栩没去现场看榜,静静等在太师府。
这一次, 没人敢再顶替他的名次。
“中举了, 公子中举了!”
当看榜的侍从欢舞着回来,沈栩随太师君毅鸿和主母谭氏走出二进院的正房,看向满脸喜色奔来的侍从。
“公子是头名,头名解元!”
“恭喜太师, 恭喜大夫人!”
“恭喜公子!”
头名之喜, 不可言喻,再平静的心湖也会掀起波澜, 沈栩握住拳,长长舒出一口气。
府中人和君氏族人炸开了锅,纷纷涌至沈栩面前道喜。
素来严苛的谭氏也松了口气,欣慰溢于言表。
刚刚赶回京的太师君毅鸿身上还披着厚重的裘衣,他朗笑一声,转身扣住沈栩的肩头,“府中又添头名解元,可喜可贺。明日的鹿鸣宴,吾儿定能大放异彩。今晚,咱爷俩喝上几盅,为父此番回城,带回了几坛极好的屠苏酒。”
沈栩刚刚泛起的笑意凝在嘴角,喜悦被父亲的一个“又”字冲淡。
君晟也曾中过解元。
察觉出青年的情绪,君毅鸿有点无奈,笑哈哈不再多言。
君毅鸿为人较为和善,尤其是稍稍上了年纪后,身体时常发寒,气力不足,每况愈下,要靠祛风散寒的药膳调理,故而需要抑制脾气,鲜少动怒苛责身边的人。
沈栩中头名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除了君家人,情绪最为起伏的当数沈家人。
乔氏坐在小院的马扎上,与三个儿媳聊着闲话,兜兜转转就会绕到沈栩的身上。
杨荷雯哼了声,都懒得说了,即便没有血缘,在婆母心里,沈栩依然是分量最重的。
曹蓉一边看着淘气的儿子,一边磕着瓜子,“二郎说过,老四只要肯下功夫,凭他的头脑,考取个三甲进士不在话下。如今有名师加持,说不定能考取个一甲呢。”
杨荷雯又是一贯的语调,“多飞黄腾达,咱们沈家也占不着边儿啊,有什么用?”
“大嫂别把话说绝,多个人脉,多条门路,日后指不定用得上呢。”
潘胭坐在一旁,翻看着腿上摊开的书本,没有掺和。
季绾回来时,正听到杨荷雯揶揄潘胭,说若是科举准许女子参加,沈家能出个女进士。
早在多年前,季绾就从沈栩口中得知潘胭是个才女,可惜命运多舛,才秀人微不得志,被束缚在世俗中。
“绾儿回来了。”
每每面对季绾,潘胭都会主动打招呼,或有些微妙的惺惺相惜,潘胭从季绾身上感受到了尊重。
季绾拎着打包的糖水走进院子,放到几人之间的小桌上,招呼着三个孩子过来品尝。
廖家铺子的糖水实惠美味,三个孩子蹦蹦跳跳,欢喜不已。
季绾带回的份数多,足够一家子食用。
杨荷雯意有所指道:“自打廖家老两口没了闺女,时不时给咱家送糖水,不会是安了旁的心思吧。”
乔氏瞪她,“就你说多,人家就不能只是为了报答绾儿替他们讨回公道的恩情?”
杨荷雯不乐意了,“儿媳只是想给绾儿提个醒,别回头,那老两口岁数大了迈不开腿,让绾儿给养老。”
季绾坐在潘胭身边,抱起她的女儿沈茹茹放在腿上,一边喂孩子喝糖水,一边煞有其事地笑道:“我争取让自个儿有那个本事,以防到时还要劳烦大嫂操心。”
意思是,她有那份心思咯。
杨荷雯闲闲笑道:“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沈家养出来的小辈,都给别人养老去了。”
乔氏端起喝剩的糖水回了屋,受不得大儿媳的尖酸刻薄。四子和四儿媳本事大,多养两个老人不在话下,她做长辈的都不在意,一个嫂嫂酸里酸气的作甚!
君晟回来时,季绾正在沐浴,他停下步子,找陌寒下棋。
后院有一副石桌,落下的雀鸟成了观棋者。
蔡恬霜搓搓下巴,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有此雅兴,丢下香香软软浸泡在汤浴中的新婚妻子,找一个单身汉下棋?
过于寡欲了。
可馨芝不这么想,她分明瞧见过大人凝睇小姐的灼热目光,“大人可能真的是突发兴致。”
被拉去对弈棋局的陌寒汗哒哒,在大人面前,他的棋艺连班门弄斧都算不上。
“沈栩中举,大人可要送一份贺礼?”
太师和君氏二爷,与大人在朝堂派系上有着紧密的关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府中公子中举,还是头名解元,按理儿,大人是该抛却前嫌,派人携礼去庆贺的。
君晟落下一枚黑子,围住一片白子,挽袖捻起被包围的棋子,放入棋笥。
见他没反应,陌寒尾音上扬,“大人?”
“行棋不语。”
陌寒明白了,大人也是寻常人,寻常人都有七情六欲,会拈酸,会嫉妒,会在意情敌是否被妻子从心里彻底剔除。
自认摸透了大人当前的心理,陌寒不再多言,闷头研究着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