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嘉只好放慢了夹菜的速度,闷头把汤喝完。天色黑得越来越晚,等她抹着嘴巴踏出奶奶家的院子,外面的颜色还只是一层薄薄的蓝。
虎子妈的骂街声就在此刻响彻村东头。
“我日你小姥娘唷——”
尤思嘉远远听见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哭叫,每句话后都拖着长腔,尾音沙哑辽阔,像破旧的鸣锣响钹。
巷子那边围着一圈人,尤思嘉赶忙挤过去瞧。
虎子妈生怕看得人不够多,掰着虎子的脸给围过来的人挨个展示:“他大娘!你看看给俺揍的!”
前街大娘咂咂嘴:“哎哟你看看!”
“他二婶!”虎子妈把虎子转了个圈扯过来,“你看看这个眼皮肿的!”
后街二婶子附和:“可不是,这可揍得不轻!”
展示完,虎子妈把虎子一推,双手拍着大腿,唾沫飞溅,眼泪混着鼻涕就一起下来:“俺家的那个出去打工了,谁来评评理……杨暄那个没爹没娘的龟孙羔子逮着俺家一个人欺负,要是破了相、留了疤,虎子以后怎么娶媳妇……”
虎子可能是嫌大张旗鼓得有些丢人,脸上的神色极其不自然,先是碰了碰她妈的胳膊,被她妈一把甩开,后来想出去,又被虎子妈扯到身边,他妈擤了鼻涕往地上一甩,扶着他的肩继续哭:“这家人毒贱,想断俺家的种!”
闹腾了半天,人群后面的木门终于“吱嘎”一声响,开了一道缝。
杨暄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着泔水桶出来,瞧着门前黑压压的人,他神色平静地往外走,随后蹲到狗窝前面,把剩饭喂给大黄。
虎子妈静了一瞬,看到杨暄喂完狗,转身又要进门,她的怒气此刻被激到顶峰,整个人就要扑上去:“你看这个小龟孙吊儿郎当的样,我揍不死他——”
周围的大娘大婶也不是干看热闹,见状赶紧一窝蜂涌过去拉架。
混乱拥挤之间,尤思嘉被挤了出来,想重新挤、又挤不进去,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跑回家“蹬蹬蹬”爬上自家的平房屋顶,骑在直檐护栏上正要垂头往下看,发现对门家的大叔捧着个汤碗,蹲在二楼上叼着筷子勾着头,也正往下面瞧。
杨暄姥姥拄着拐棍从门槛上踏出来,正好声好气地给虎子妈赔不是。
虎子妈原本不依不饶,但看到老人道歉,态度也软和了一点,只说赔筐鸡蛋,让杨暄过来道个歉,这事就完了。
杨暄姥姥回头喊了杨暄的名字,等他出来后,手摸上杨暄的脸,转头说道:“虎子妈,咱都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小孩养大的,哪里破了磕了的,自己看着也心疼。小孩子打架咱大人不能跟着掺和,暄子脸上也有一道疤,看着更严重点,咱谁也没落下好处,虎子和暄子互相道个歉,咱这个事就算过去,你看行不?”
“那也不能这样含糊过去,”虎子妈犹豫了,“鸡蛋不能少……”
杨暄姥姥连连点头:“那肯定是——”
话音还没落下,人群外面就传来一声厉喝:“都围这干什么?”
这声音一出来,原本正要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了过来,都心道有热闹可看了。
杨暄姥爷推着三轮车,车上载着修车的工具,眼睛都要瞪出来:“什么鸡蛋?”
“他姥爷,”虎子妈重振旗鼓,“你看看你外孙子把俺儿揍的——”
“我不看,”杨暄姥爷直接打断她的话,“想讹东西直说,我不吃你这套!”
“什么叫讹,你不能把人打成这样,转头拍拍屁股爬起来不认账!”
“认账?”他哼了一声,“你觉得你儿是什么好货?你看这个欠揍的熊样,为什么揍他?”
虎子妈被杨暄姥爷堵了个倒噎气,一把将虎子拽到前面来:“你说!”
虎子明显畏惧杨暄姥爷,瞧一眼他,接着瞧一眼她妈,声音没底气:“我就是说了杨暄妈……”
这话里有些字眼敏感,杨暄姥爷眼一瞪,接着就作势要上前,虎子吓得赶紧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直直往他妈身后躲。
“怎么怎么?”他妈护着他,“大家伙都来评评理,我在这儿就要打人,你看看老的老,小的小,没爹没娘的小孩被你拖成大,不欺负别人才怪!”
杨暄姥爷把三轮车往旁边一放,抄起袖子就过来:“你再咋呼一声?”
“就咋呼就咋呼,”虎子妈边说边拍手,“可戳着你痛处了,你闺女给人家当保姆,大着肚子被赶出来了,你脸上没光!”
“你脸上有光!你脸上有光!”杨暄姥爷不甘示弱,“你当大闺女的时候跟前村二结巴爬墙头,你可有光!”
他今天没喝酒,那是端的一个思维清晰、口齿伶俐,骂功不减当年风采,拿出看家本领来和虎子妈互骂得有来有回。两人就像那热油碰上烈火,骂战间炸得整个巷子遍地都是生殖器和对方亲戚。
最后双方唾沫横飞,互相都急了眼,来拉架的人也不敢上前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