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暄继续往前密密地锄着地,对方下了田埂,戴上手套跟在他后面撒种子。
这次见面就像拉开了对方的话匣子,喋喋不休的声音落在土地里跳来跳去。这人端着盆子跟在杨暄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撒种子洒到地头,忽然抬头,日光在他的眼镜上反出白花花的影,末了他终于来了一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老是打听你,总是来找你?”
杨暄额上布满了汗,他的手心里也都是汗。
尤思嘉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她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拽了下来,整个人睡得晕乎乎的。
她走到田埂上,发现地里除了杨暄,四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一边抛种子一边眯着眼瞧她:“小思嘉,睡醒啦?”
尤思嘉迷迷瞪瞪点点头:“几点了?”
“吃完晌午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表,是一点出头,路上加上干活的时间,现在得三点多了,你要回家?”
尤思嘉又点点头。
杨暄停了手里的活,要上来送她,尤思嘉摆摆手拒绝了,她把衣服叠好放到三轮车上,一路揪着野花野草,慢吞吞地往回走。
尤思洁见她裹着一身土和杂草进门,嫌弃得要命:“你又野哪去了?中午饭都不回来吃,赶紧把你那脏衣服脱了!”
尤思嘉只好换了一身衣裳,把沾满土的脏衣服丢进盆里,搬着盆到院子的水龙头下面,往盆里胡乱撒上一圈洗衣粉加水泡上,接着她就跑进屋,搬着小凳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
看了没多久,尤思洁就过来把遥控器夺了过来,命令她把泡着的衣服给洗了。
尤思嘉不敢反抗,蹲在院子里开始洗衣服,磨磨蹭蹭洗了一下午才晾上。
等吃完晚饭,遥控器的归属权才重新回到了她手上,刚蹲在电视机前没几分钟,外面熟悉的吵闹声就吸引了尤思嘉的注意。
她跑出去,走到斜对门,悄悄地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果不其然,四爷爷又醉醺醺的躺在了地上。
天逐渐热,为了防蚊子,堂屋外换上了纱窗门,屋内有四奶奶压抑不住的哭声,丝丝缕缕地透过纱窗飘出来传到她耳边,一阵又一阵。
尤思嘉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门,视线扩大,伙房灯泡散发出来的昏黄光线照亮了小院里的满地狼藉,她的目光在里面来回溜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杨暄。
尤思嘉转身,还没走几步,突然顿住脚步。
狗窝旁边有一道沉默的影子。
杨暄坐在狗窝旁的石头上,脊背紧贴着墙壁,大黄则盘起身子,紧贴着他的小腿卧着。
尤思嘉走近,他才偏过脸来瞧她,昏暗之下,他的眼睛潮湿且明亮。
她起初没说话,随后杨暄往旁边移动了一下,给腾出来一块位置,尤思嘉就坐在了他的旁边。
两人一起静静听着院内的声音,哭泣声一旦起高,怒骂和摔打的声音也就袭来。
尤思嘉的鞋底碰到了石头,小声问道:“他为什么喝酒?”
杨暄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心情不好就会喝酒。”
“他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情吗?”
“太多了,”杨暄嘲讽一般弯下唇角,“今天是因为修车没赚到钱,因为我和姥姥回家太晚,没人给他做饭。”
“可是你和四奶奶今天都在地里干活。”
杨暄又不说话了,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思嘉又问:“那你吃晚饭了吗?”
他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你先走吧,”杨暄说,“我想继续坐一会儿。”
尤思嘉跳下石凳,一步三回头,慢慢地走回家了。
一直躺着的大黄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杨暄垂下手摸摸它的脑袋,它又重新蜷缩了下去。
尤思嘉没过两分钟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神神秘秘地把东西往他手里塞。
杨暄低头一看,是彩色塑料纸裹的糖果。
尤思嘉声音小小的:“你偷偷拿着,这是我姐之前……呃,她送我的。”
说完又把一个玻璃瓶子摆在他面前,撂下一句“这个送给你玩”,紧接着转身跑开了。
还是之前装汽水的玻璃瓶子。
杨暄拎起来晃了一晃,瞧见瓶底里养着的海洋宝宝在水中上下漂浮游荡,像一粒粒圆滚滚的珠宝。
院子内乒乒乓乓的声音重新起来,浑厚的怒骂压住呜咽,姥姥的哭声就拉成破碎长长的一道:“这日子过得有什么盼头……”
他坐在墙角,这话飘过来,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像在心上缝了一圈绵密的针脚。
杨暄握着玻璃瓶,控制不住地想起今天那人的话,还有他脸上的神情。
那人只帮他撒了一道种,却说了一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