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暄在店里翻腾东西,只觉得外面嘈杂,似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剩下的就没怎么听清楚。最后他出来,走到电瓶车后方,蹲着卸下车轮往里装胎,拿翘棒压着凹槽严严实实转了一圈,一边动作,一边随着他们的咋呼声往路边瞥了一眼。
只能看见一个女孩的背影。年纪不大,扎着马尾,穿着打扮看着不像这里的人,只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坠身上,行动间磕磕绊绊,走两步就要停一下,像被大风吹得摇摇欲坠的野草。
但杨暄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情。最后,他把电动车从架子上搬下来:“换内胎28,其他没收你钱,再骑两年没问题。”
对方递过来纸币和钢镚,他接过来垂眼一数,随即弯腰“啪嗒”一声扔进旁边的铁盒子里。
收完钱后,他不知怎么的,又抬眼往路边瞧了一眼,却不见方才女孩儿的踪影。
杨暄重新走进屋,端了装清水的洗脸盆出来放在板凳上,摘下罩衣放在一旁,先洗手,洗完手又俯下身子“哗啦哗啦”往脸上扑水。
“哎,暄,”身后有人喊他,“明天的活你去不去,胖哥那边让多喊点人。”
杨暄抬起脸来转身,面庞湿润,下巴处挂着的水珠打湿了领口,眉毛却更加乌黑且分明,他抹了把脸:“什么时间?明天星期一。”
“星期一咋了?”孙龙抖着腿,“你有事?”
“周一课多。”
话音落下,其余人都笑了起来,后面人踹了孙龙一脚:“你他妈辍学多长时间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孙龙“腾”一下站起来,回头揪着屁股后面的布料拍了几下,怒了:“我特么刚洗的裤子,一共就两条换着穿,另一条还没干,弄脏了你给我买?”
对方啐他一口:“瞧你脸大的,没得穿就光腚。”
“你还好意思说我,我是辍学,你不和暄一个班,你去过学校几次?还记得教室门朝哪吗?”
孙龙说完又转回来,整个人像散架的破车,语气怪腔怪调的:“想不到咱暄哥还是个学霸呢。”
杨暄被他恶心得够呛,只送了他一个滚字。
闹哄了一阵,有人从口袋里掏了盒白将出来,挨个分散了一圈。杨暄摆手没要,大部分人就去了墙根,那里风小。
李满也没去,他比其他人大个两三岁,之前上过中专,因为打架退了学。他在这群人里,穿着打扮难得正常。此刻李满敲着车把,瞧着杨暄欲言又止。
杨暄回看他:“你要是也说那两个字恶心我,咱俩就绝交。”
“我不说,”李满笑了下,“暄,咱这个破地、破学校,能出什么学霸。”
杨暄也无声笑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谁学习就嘲笑谁,”李维顿了顿,“明天定的时间是晚上。”
杨暄点点头:“下午就两节课,自习我不上,到时候你来找我,咱从店里出发。”
李满叹了口气:“还是少跟胖子来往,你是学生。”
杨暄笑:“你说话语气和我班主任一样。”
“我还不是以过来人语气劝你,和我们混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杨暄又抬手抹了把脸,上面的水珠早已风干。他许久不吭声,最后只说:“我手头紧。”
方才尤志坚的那一通电话打得很玄妙。
尤思嘉隔着手机,只能听到哗啦啦的麻将声,尤志坚的嗓门夹杂在“碰”和“吃”中分辨不清。
她抬头看了看地方,费了半天劲和他讲清楚自己在哪,最后听他来了一句“马上到”,随后“当啷”一声挂了电话,只留下“嘟嘟”的忙音。
原本尤思嘉以为,最起码还要再等他一个小时。但出乎意料,十来分钟后,她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开着辆机动三轮从南边驶了过来。三轮车的速度不算快,以至于尤思嘉能辨认出是记忆中的尤志坚。
对方离她越来越近,尤思嘉以为他要停下来的时候,只见他眯着眼睛,目光四处扫荡,经过她时只狐疑瞅了一瞬,攥着车把的手却没松,就这么她旁边不停歇地过去。
尤思嘉连忙出声喊住。
尤志坚驶出了十来米远,这才转弯倒退了过来。他面上除了这些年的风霜,还有麻将通宵后的痕迹。尤志坚看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感叹:“我刚刚都没敢认!”
两人把行李搬上三轮车。车子后面都是杂物和尘土,没有座位,尤思嘉只好把行李箱放平坐在上面。
车咣当咣当地开起来,风把尤志坚身上浓重的烟味给带了过来。他没解释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才过来,只说:“今天手气太烂,要不是来接你,还得再输。”
风大,头发糊了满脸,尤思嘉伸手拨下来。一上午没喝水,她的嘴唇干裂得像寸草不生的荒地。
摇摇晃晃了十分钟后,终于久违回到了尤家村。
路上,尤思嘉发现村东面那一片的宽阔的杨树林不见了,连同消失的还有神婆的院落和破落的小教堂,取而代之的则是蓝色铁皮围起来的施工场地,吊机在里面轰隆隆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