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垂着头,他似乎看不清顾昀迟的脸了,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那张脸又变得清晰。深蓝光线中,温然看见顾昀迟的眼下有一滴眼泪,莹莹发亮,他轻轻问:“你哭了吗?”
顾昀迟睁开眼,目色沉静地看着他,说:“是你哭了。”
第二天早上温然起得晚了点,醒来时顾昀迟已经不在房间。双眼感觉异样,温然用力眨了眨,发现是肿了。
凌晨时分的那场对话让温然流了一些眼泪,是后来侧躺着面朝墙壁偷偷哭的——他去看枕头,大红色枕套上果然有一滩浅浅的泪痕。温然下床抽了张纸巾,蘸一点白开水,将枕套上的痕迹擦干净。
去客厅,桌上有一碗盛好的粥和几个还在冒热气的包子,温然朝院子看,顾昀迟正和刘婶坐在小凳子上剥玉米皮,秋秋大概还没起床。
吃完早饭,温然走出屋子,在凳子旁坐着的小黑对他摇摇尾巴,尾巴摇动时正好打在顾昀迟的鞋边,顾昀迟侧过头——对视不过一秒,温然就眼神闪烁地别开目光,掩饰般地问刘婶:“婶婶,刘叔去哪了?”
“起来啦?”刘婶扭头对温然笑笑,“他去海边了,等会儿回来吃个早饭再把鱼送去村头。今天早上不去地里了,杀只鸡,午饭吃好一点。”
正说着,刘叔就回来了,秋秋也起床了,刘婶回屋监督她吃早饭。温然站在大门外看着顾昀迟剥玉米皮的背影,几秒后转身走进客厅。
收到镇上的老板已经到村口的信息,刘叔连忙出家门去送鱼。温然走到顾昀迟身边,犹豫片刻,问他:“你要一起去村口看看吗?”
顾昀迟瞥了眼温然鼓鼓的裤兜:“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去看那棵树,你去吗?”不等顾昀迟回答,温然用请求的语气,说,“去吧。”
两人跟在刘叔的三轮车后面,穿过村子,走到那棵被水泥花坛圈绕的老树下。抬头看,无数条飘扬的祈福丝带缠绕在大树舒展的枝干上,上方是枝繁叶茂的巨大树冠,翠绿的叶子晃动着欻欻作响。
“我找秋秋要了两条。”温然从裤兜里掏出丝带和一只黑色记号笔,“我们也写吧。”
他分出一条递给顾昀迟,起风了,柔软的丝带从顾昀迟指间滑过,像一缕抓不住的红色的风,温然便将紧握丝带的手放在顾昀迟掌心,随后从他收拢的五指中抽出手,只留下丝带。
温然蹲下去,趴在花坛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愿望:希望顾昀迟早日康复。
顾昀迟:?
看他的表情,温然解释道:“如果你身体健康了,就不用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不喜欢的人’就是自己,明确这一点时温然兀地茫然愣了愣,抿抿唇才继续说:“也不会经常发烧生病,一定比现在更快乐更自由。”
顾昀迟看着那行祝福语,温然的字一如既往的丑。他将视线移到温然表情郑重的脸上,说:“我的事你操什么心。”
温然不解:“我只是许愿,又没有说你坏话,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怎么不许愿温家早日达成目的,你也就不用在我面前演得低声下气了。”
“许愿树是用来寄托美好的愿望的,你说的那个不算美好。”温然很认真很平静地回答他,“而且我也没有演低声下气,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在家也一样。”
顾昀迟看了看他:“我要是病好了,你对两家就都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句话像是说完了,又似乎没有,如果还有后半句,那一定是“你的下场也许会很难看”。
“温家现在已经得到非常多了,但我都没能帮上你什么忙,价值本来就很小,有没有我没什么不同。”温然一副完全接受所有糟糕事情的样子,把笔给顾昀迟,“你写吧。”
“不用。”顾昀迟没有接下那只笔,“我没愿望。”
“好吧,也是。”温然点点头。
不缺钱不缺爱,不缺坐拥无数的当下与辉煌坦荡的未来,几乎已经拥有大部分人所无法拥有的一切,这样的人确实不需要许愿,大概也不屑,因为已经有能力实现所有。
温然将笔揣回裤兜,迈上花坛,在去爬那架靠在树旁专门用来挂祈福带的小梯子前,他回头问顾昀迟:“那你的带子要绑吗?我们可以绑在一起。”
“随便。”顾昀迟递过去。
抓着两根丝带,温然爬上梯子,仰头抬起手,将它们牢牢绑好。一树红绸飘摇,温然像坐在一团火里,他低下头看着顾昀迟,说:“我不会对许愿树撒谎,我说的都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