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切锋的哀鸣为代价?以你曾在墓地所见的怨魂多十倍的死亡数字为代价?”小武静静诘问,情绪平稳,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刻,他们早已做好面对一切情况的心理准备,哪怕是再离奇的情况,再离奇的对手,也不会有任何退缩。
“死?小武你觉得,死究竟是怎样的呢?”安铃眼中出现迷茫,似乎在想象着正常人可能出现的情绪,“在普通人眼里,死也许是不可名状的黑暗与安静。而对我来说,死是与生相对的状态,死去的人不会凭空消失、不会永远消散,他们只是转换成了另一种状态,以灵魂的姿态走向冥界,等待下一次的转生。死本身并不是多么可怕与可恶的事情,而阴阳师的职责,不就是消除生者对死的恐惧与死者对生的眷恋吗?”
“死本身当然是不具有罪恶的,是人类对死的恐惧赋予了罪恶的含义,在你的眼里死不值一哂,那些被你剥夺了生命的人却永远不会这么想,如果你不能将心比心,那你永远不会明白世人眼里的善恶是什么。真希望你能找得到自己的答案。”
小武没有过多兴趣讨论深奥的问题,转动目光,看向那只九尾与那位幽灵。
那只出现在故事最初,被阿晓称为阿夕的九尾。
过去在阿照神失踪、巫女离奇死亡时,将阿晓抱养回神社,并抚养她长大的神社守护兽。
这只一直看似游离在事件之外的精灵,恐怕也是真正的主使者之一。
透过那对如红宝石般凝固了时光的眼睛,他看见了一个因磨难而睿智的灵魂。
“你就是那个阿照神?”
九尾的狐尾微微向后挥动,似乎是情绪的一种表达方式。
“真是没礼貌。我可不是阿照,我就是阿夕,阿照的妹妹而已。”
“最初察觉到不妥,是在发现安铃失踪时。雪崩后,安铃就从搜查队中消失了,一般人当然不会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那么快就去注意她,但我们正好在清查走足埋在切锋的棋子,所以很快就注意到了安铃,最早比搜查队还要先上山的她,对事情的参与度更高也不奇怪。”
“‘清查’走足?”一旁的幽灵女子注意到了小武的用词,“诺斯呢?”
一直站在小武身后的花子开口,“他死了。”
女子转头与花子对视,再次观察这个在小武身后甘当陪衬的女孩,确认这个消息的可信度。
小武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之后联系了旭日咖啡屋的西优,他曾在雪山上被走足抓获,他是一名至少高级以上实力的训练家,当时我们都下意识地以为是诺斯出手制住了他,但后来根据他自己的描述和我们对诺斯踪迹的追查,发现诺斯那段时间根本不在雪山上。”
“根据西优的说法,他在没有看清对手之前,就已经被滔天的火焰淹没了。”
“切锋曾经最强的火系出自哪里?普通的切锋人也许忘记了,但我们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座莫名失火的神社。”
幽灵莫名地低低发笑,“‘普通的切锋人也许忘记’,是呀,就是为了彻底从切锋人的记忆中摆脱,我们才会选择这么做的,那间本来被人刻意遗忘的神社,我们怎么会容许那些因为地震而无处可归的切锋人再去想起它,那些忘恩负义的切锋人!”
“使雷吉奇卡斯震怒的,果然就是你们。”小武说。
单凭诺斯的外来势力,还不足以完全颠覆切锋,他们在切锋本土,果然有对切锋知根知底的本土人。
诺斯想要的是切锋的人心,而神社所彻底摒弃的、同时也想让神殿丢弃的,也正是切锋的人心。
“当然,曾经被k的仆人杀死的旧神出现,怎么可能不让k震怒。”
那不是雷吉奇卡斯对阿照的愤怒,而是对k自己的仆人的愤怒。
在研究界中雷吉奇卡斯被认定的特性“缓慢启动”是有其由来的,雷吉奇卡斯被大地之力所束缚,每一次行动和反应也许都是数十百年计,对于k这样寿命永恒的神来说,些许时间的浪费当然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人类这种生命有限的蝼蚁的时间观念中,雷吉奇卡斯就显得异常迟钝起来。
因此当雷吉奇卡斯被人类这种生物所信仰后,为了方便于人类,不至于让信仰自己的人们在突发的灾难中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消灭,雷吉奇卡斯将自己的部分权限下放给了自己的神使,允许神使在事先不用征求其同意的情况下,提前使用起神力。
于是,切锋神殿在雷吉奇卡斯尚未察觉到的情况下,神殿祭司召唤了冰神柱,与雪山之神一起,杀死了当时异常虚弱的阿照神。
“阿照神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都转移到了阿晓的身上?”小武问。
“没错,那是阿照对那孩子的疼爱与馈赠,那股力量勾起地底的岩浆,本能将切锋雪山化为一座可以与她沟通、受她节制的火山,却被切锋神殿的卑鄙小人们封印了。而那些愚昧的切锋人,只用了两年,就在各种谣言之中遗忘了阿照。”九尾冷笑。
“本来阿晓她,能成为一位受万人敬仰的巫女吗”小武喃喃,稍微设想一下,如果这座火山不像神殿所言那样能将雪山化为淹没切锋的毒海,而是能够受到沟通与控制。
那么一位能够与火山沟通、将冰冷雪山化作温暖之地的巫女,将会获得怎样的威望与信仰。
就连切锋神殿都会因此黯然失色的名望。
切锋如今的这场灾难,本质仍是一场因果相报的复仇。
“所以为了使阿晓重新成长中你们预想中那样的伟大巫女,你们编排下了这场大戏吗?这场对阿晓的试炼。”
小武回过头,越过高高的山崖,看向山下,在地震结束后第一次再见到了阿晓的身影。那位过去印象里懵懂孤独的巫女,如今的确正绽放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相比之下,看起来在局势上始终占据上风的阿雪,反而越发黯淡。
“人与精灵,是自然的双生子。”
九尾与幽灵的目光同样再次投向了下方的对战。
“它们相互了解,相互触探。人在向精灵走近,精灵同样也在向着人类靠近。他们相互亲近、相互学习,他们间彼此越来越想象,都在开始思考与尝试着用更好的方式理解与建立彼此间的关系,这种触摸与试探即是心灵上的也有身体上的,在这种彼此相互的试探中,不同的个体采取了不同的方式。”
但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选择了承认对方的有异,选择走向对方。
有的人选择了与精灵结为伴侣。
有的人则试图用精灵与人的基因创造更完美的生灵。
“无论是实验还是人生,最初的尝试总是粗糙而痛苦的,美好总是在最初的阵痛中萌发的,阿雪与阿晓这样的孩子,正是最初的尝试,这种尝试虽然痛苦,但从长远看,却拥有美好的意义。”九尾说道。
“所以,这就是你们助纣为虐的理由吗?放任和默许基因融合实验造就阿雪这样的孩子,并将她作为阿晓的试金石?”
“我们与诺斯的合作是在最近才开始的,对于这项实验我们的知情时间也并不长,事情已经筑成,我们只是选择了一阵更彻底的治疗方式。”幽灵接过话,“你认为,所谓的正义,究竟是对善良的热爱,还是对邪恶的厌憎?”
正义当然理应同时包含对善的爱与对恶的憎。
但小武明白对方想问什么,对方在问他究竟如何衡量两者间的先后与轻重。
如果在倾向前者的人看来,正义就是对美好的热爱,他们因为为了保护美好而拿起武器。
如果是后者,正义是对邪恶的憎恨,是因邪恶相对而生的副产物,那人们将为追逐与消除邪恶而战,沉浸在仇恨的毁灭之中,本该守护的美好有一天也许也将变成为驱逐邪恶而理所牺牲的祭品。
前者与后者的差异,如今无疑正体现在阿晓与阿雪身上。
小武深深盯向幽灵,或者说,那个八年前神社中离奇死去的巫女。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明白告诉对方他确实倾向的是前者。
幽灵露出微笑,“而我现在,不也正是在矫正她吗?将那孩子,带向真正的正义之路上”
“我问的不是这个。”小武打断了对方的话。
幽灵微微发愣,然后像是突然醒悟地看着小武。
这一次,她那始终有些虚渺的眼神,终于第一次开始正视对面的那位少年。
“你是在以阿雪的长辈的身份向我发问吗?”
“孩子之前的事由孩子自己解决,孩子犯的错由自己的长辈来教育,什么时候由得外人来指手画脚。”
小武深吸一口气,面向九尾与幽灵,大步逼近。
他的身后,伊布齐头并进,花子默默跟上。
而更远的山崖之下,在困境之中,阿晓终于选择正视了自己,展露着前所未有的身姿,即便不看,小武也对山下的场景以了然于心。
“其他的事情交给她们自己解决,我现在,只是在以阿雪的家长的身份,以对等的身份,向你们讨要一个说法!阿晓的家长们”
他的目光扫过凛然的九尾与幽灵。
“阿晓的姑姑,还有,阿晓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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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山崖下,阿晓将自己破成两半的裙摆拉起,仍有些下意识地想要遮盖。
可褴褛的裙摆完全无法挡住,那条露出来的尾巴。
准确来说,是九条拧在一起的小尾巴。
长度从阿晓后腰长至膝盖后凹处的尾巴。
它们被所有者刻意隐藏,像是被拧卷的皱衣服或是麻绳一样缠在一起,尽可能地缩小它的体积,使其更不易被人察觉。
完全可以想象,这些尾巴被拧在一起时,究竟是这样的痛苦。
它们现在慢慢松开,像是窒息的花叶终于得到了空气,渐渐舒展。
长久的捆绑让它们变得有些畸形,甚至无法正常的挥动。
阿晓紧咬着牙,忍受尾巴上阵阵传来的剧痛,迎向阿雪愕然的目光。
“你可不要搞错了,你从来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怪物。”
九条狐尾依次摆动,从阿晓的腰前绕过,用金色的毛发充当她摇动的裙摆。
黑色的长发高高撩起,黑色的雾从发丝间渐渐飘散,黑色素被潜藏在深处的力量挤出,露出了金色的发色。
红色的“神通力”光芒自她体表泛起。
天然雀与青绵鸟跃上她的左右肩,青苗鸟的棉花羽毛编织成羽衣披肩,带着她随风飞起。
“既然你总是记不得,那我就一直跟着你、揍扁你、一直一直提醒你!”
从阿雪那里亲手夺来的火炬虫也从精灵球中飞出,它在神通力的光芒中变幻身姿,最终舒展出六瓣炎色的蝶翼。
背负着阿晓,火神虫(NO637)与两只鸟精灵一起,鼓动热风。
阿晓承袭自六尾一系的神通力与三只精灵的热风相互交融。
就算是怪物,也该有自己的伙伴。
交融的火焰扑啸而下,化作灼热的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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