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轻柔地舔舐著沙滩,
发出周而復始的沙沙声。
朝阳將天空与大海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两张藤椅中间,
摆放著一张竹製茶桌,
上面两杯清茶正裊裊升起带著清香的热气。
黄天狗与黄天龙相对而坐,
宽鬆的衣袍在海风吹拂下摆动。
他端起茶杯,
没有立即饮用,
目光先是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
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要穿透时空,
回到某个特定的时刻。
良久,
他才收回目光,
轻轻吹开浮叶,
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茶液划过喉咙,
却未能驱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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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
你昨夜匆匆赶回来,
可歇息好了。”
黄天狗放下茶杯,
陶瓷与竹木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的声音平稳,
但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黄天龙脸上,
似乎不想放过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这看似平常的寒暄,
在此刻却仿佛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黄天龙闻言,
將整个后背更深地陷进藤椅里,
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吱呀声。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话语里带著毫不掩饰的疲惫与抱怨:
“哪怕我歇息好了,
天狗你也不必一大早把我找来,
在这海边吹风。”
他刻意避开对方那过於专注的视线,
转而望向远处海天一色的地方,
仿佛那里的景色比黄天狗更好看。
“我心里急啊,”
黄天狗並不在意他的抱怨,
身体微微前倾,
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声音低沉下去,
带著一种难以释怀的痛惜,
“飞虫这孩子,
是我族百年不遇的奇才。
区区九岁,
就已修炼到练气境三重天,
这份天资,
即使只是和我等一样的中品灵根,
但你我在他这个年纪时,
绝对是望尘莫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茶杯边缘,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更难得的是其真实战力,
仅靠练气境三重天修为,
已然足以媲美你我这些修炼多年的老傢伙,
明明如此有才华,
可谁知天妒英才,
年纪轻轻就……”
他说到这里,
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悲痛扼住了喉咙,
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发出一声悠长的嘆息。
这嘆息声混入海风,
显得格外苍凉。
黄天龙默默听著,
原本放鬆搭在椅臂上的手指,
略微拿起桌上的茶杯,
无意识地、反覆地摩挲著温热的杯壁,
指尖传递来的热度却似乎无法温暖他。
他接口道,
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奇才確是奇才,
这点毋庸置疑,
但中品火灵根,
上限也摆在那里,
比天孤差远了。”
他顿了顿,
眼帘低垂,
遮住了眸中闪过的异色,
“当时,
我本也已察觉不妥,
就准备前去接应他。
只是……”
他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再开口时,
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乾涩,
仿佛回忆本身都带著刺骨的寒意:
“我刚打算要接近,
就亲眼目睹了那片海域中,
那恐怖至极的景象,
隔著上千里距离,
我都能清楚地看到,
那里正在交手的动静,
我根本没这个资格去插手,
才不得不匆匆逃离回来。”
他抬起眼,
目光与黄天狗相遇,
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心有余悸,
“那里……
那里有几个巨大无比的怪物,
正在疯狂拼杀,
搅得海浪滔天,
凶威瀰漫,
有金色拿禪杖的怪物,
有灰黑色的怪物,
有密密麻麻的手的怪物,
有庞大的海兽,
它们在廝杀!
隔著老远都让人心惊胆战,
灵魂都在颤慄。”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它们八成是在爭夺仙府的绝世宝物,
仙府深处出了我等无法想像的变故。”
他的话语中带著无法偽装的唏嘘,
仿佛那恐怖绝伦的情景依旧历歷在目,
烙印在脑海深处,
以当时看到的恐怖情景,
绝对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那黄飞虫也必然是死了!
纵使他与黄飞虫往日里有再多恩怨纠葛,
隨著后者的骤然逝去,
那些过往的纷爭,
他也不愿再追究,
该隨著这海风飘散一笔勾销了。
黄天狗点了点头,
捕捉到了黄天龙情绪里的真情实感,
“飞虫的命牌破碎,
倒是在二十多天前,
以飞虫的大气运,
未必就陨落了,
可能是被困在隔绝严密的仙府深处,
这也会导致命牌破碎……
时间上算来,
他未必就被那恐怖的怪物交手波及。”
他说话时,
目光依旧紧锁著黄天龙,
像在评估这个时间差背后可能隱藏的真相。
“若真是如此,”
黄天龙抬起眼,
迎向黄天狗的目光,
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语气也带上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能够早早地陨落,
未被那场恐怖大战波及,
对他而言,
反倒是一种福气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
却又隱隱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漠,
仿佛在说,
反正黄飞虫都是要死的,
能够拥有不算太烂的死法,
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天龙你百分百確定,
飞虫死了?”
黄天狗闻言,
沉默了片刻,
海风吹动他白的鬢髮,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
似是在品味这番话中蕴含的意味深长,
或许事后黄天龙去探查过,
发现了什么,
才敢如此篤定飞虫死了?
咸腥的海风气息似乎更浓重了些,
与茶桌上氤氳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矛盾而压抑的氛围,
黄天狗不禁面色一正,
抬起了头,
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那双原本带著悲悯和追忆的眼睛,
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
紧紧盯住黄天龙,
语气变得严肃而低沉,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天龙,
这里没有外人,
你与我说实话,
天孤……的死,
是不是与你有关?”
黄天龙眉头一皱,
但脸上並未显出过多惊讶,
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
语气快速而肯定地回答:
“天狗,
天孤不是我杀的。”
否认得乾脆利落,
没有丝毫犹豫。
但他並未就此打住,
反而话锋一转,
眯起了眼睛,
那缝隙中透出的目光,
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声音平缓却像冰层下的暗流:
“不过,
天孤若是不死的话,
以他的积累和天赋,
估计很快就要突破到练气境九重天了吧?”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
带著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虽说天孤是勤勤恳恳地为家族做贡献,
但他这么努力的提升修为,
难道就没有野心?
真等他拥有练气境九重天修为,
家族里可未必容得下第二人、第三人的声音。
你说呢,
天狗?”
“他的修为,
一向精进迅猛。”
黄天狗刚因黄天龙那直接否认而鬆弛的神经,
瞬间又因这后续意味深长的话语而紧绷起来,
如同被拉满的弓弦。
黄天龙这话的意思,
岂不是明摆著承认了他有杀害天孤的动机?
黄天狗不禁坐直了身子,
藤椅因此发出清晰的吱呀抗议声。
他的目光如鉤子般死死锁定在黄天龙脸上,
表情变得十分的严肃,
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
读出些许隱藏的波澜或破绽。
“天狗,
你別那么盯著我。”
黄天龙面对他几乎要刺穿人心的审视目光,
显得有些不满,
他摆了摆手,
动作带著一丝刻意的烦躁,
再次强调,
並开始了长篇的解释,
“我再说一遍,
天孤不是我杀的!
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受了极重的伤,
胸口有个可怕的窟窿,
气息萎靡得像风中残烛,
而且还被那文氏五虎死死盯上,
陷入了重围,
根本逃脱不得,
那根本就是个死局!”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
猛地喝了一大口,
仿佛要压下某种翻腾的情绪,
继续道,
语速加快:
“你可以冷静地想一想。
天孤是练气境八重天巔峰的修为,
而我不过才练气境六重天。
单论修为境界,
我就落后他整整两大截!
这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激动,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著,
“更別说,
天孤的实际战力,
向来是超过其境界的,
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纵使我们都在外探索,
我又如何能够做得了他黄天孤的主?
就凭我的这点实力,
拿什么去谋害他?”
他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甚至带著点被冤枉的愤懣:
“我当时確实没有敢出手救他,
这一点我承认!
因为我怕,
我怕我非但救不了他,
反而会把自己也一起搭进去,
平白折损家族一员战力,
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重重地放下茶杯,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但是,”
他声音陡然提高,
目光灼灼地看著黄天狗,
“我黄天龙身为家族仙人,
对家族是有起码的归属感和忠诚的!
无论如何,
我都不至於去主动谋害同族,
尤其是天孤!
他过去为家族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
他身上那些伤,
哪一道不是为了家族?”
他的话语充满义正言辞的激昂,
“他和我们一样,
初衷都是为了家族变得更好!
身为家族仙人,
身为家族的靠山
我们更应该为了家族的未来团结一心才对!
天孤的实力越强,
对家族的整体实力和威望提升好处越大!
这个道理谁不懂?
连你黄天狗都不怕他威胁到你的权位,
我黄天龙,
又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去忌惮他,
甚至要因此谋害他呢?
这於情於理,
说得通吗?”
黄天狗听著他这番慷慨陈词,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目光却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
里面混杂著审视、怀疑、痛心和疲惫。
半晌,
他才幽幽地吐出一句,
话语像浸透了海水的冰针,
直直刺向黄天龙:
“可是,
天孤死了,
飞虫也死了。
他们都是跟你一起出去探索后,
就再也没能回来。”
这句话很轻,
却重若千钧,
压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句话仿佛刺中了黄天龙的敏感神经,
他脸上立刻涌现出强烈的不满,
和些许被冤屈的神色,
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飞虫的实力你清楚!
他之前展现出的战力压根就不弱於我!
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诡异难防!
他执意要独自去那仙府深处转一转,
探寻他自己的机缘,
我远在八百里之外的海面上休整,
如何能够阻止得了他?
我难道能跟著深入仙府,
用绳子把他绑起来吗?”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
带著一种急於辩白的焦躁,
“当时谁又能料到他会在仙府里如此深入,
乃至最终遭遇不测,
导致陨落?
仙府机缘伴隨风险,
这本就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
你难道要我毫不犹豫、不计后果地,
衝进那危机四伏、
连我自己都可能陷进去的仙府深处,
去將他强行带出来吗?”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
胸膛微微起伏:
“且不说我能否在威力四伏的偌大仙府中找到他,
就算找到了,
我若强行带他离开,
以他那倔强好胜、不顾大局的性子,
若是激烈反抗、动静闹大,
引来文氏一族或者其他潜伏的凶物注意,
导致我们两人一同折在里面。
届时,
我黄天龙又该如何向家族、
向全体翘首以盼的族人交代?”
他的语气到最后,
甚至带上了一丝质问的意味,
目光直直地回视著黄天狗,
显然是给这件事定性了。
“归根结底,
若不是他黄飞虫自己不够谨慎,
未能时刻將家族的安危和自身的责任放在首位,
一味贪功冒进,
追求那不切实际的机缘,
他又何至於会身死道消?
这后果,
你黄天狗不承担,
难道该由我来承担吗?
可別忘了,
是你提出让他去探查仙府的!”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滯而沉重,
仿佛连海风都停止了吹拂。
唯有远处海鸟断续的鸣叫,
提醒著时间並未静止。
茶香在微凉的空气中慢慢飘散,
却似乎无论如何也驱不散那瀰漫在两人之间,
越来越浓的沉重与猜疑。
黄天狗表情变幻,
没有再立刻开口,
他只是深深地看著黄天龙,
那目光仿佛要將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时,
岛屿上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和喧譁声,
瞬间打破了海滩的寧静。
其中蕴含著元气碰撞、金铁嘶鸣以及多人呼喝,
还夹杂著充满威慑力的武道实象的交手动静,
显然並非普通族人的爭执。
黄天狗端起茶杯,
正要放到嘴边,
脑海中的思绪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强行打断。
看著眼前面无表情的黄天龙,
他不由神色一凛,
没有任何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