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来此国子监,目的有三,分别是老祭酒、张沽,还有眼前这个高龄的老人。
疑雾重重,一开始就很明显。国子监乃天下最高的学府,推行“以师为官”的制度。上至祭酒绳愆,下至传道授业解惑的讲师,每个人都由吏部命官,是为“朝臣”。所以按道理,一个身处政治中枢的官员,先不论政治才能如何,至少要把官话讲好吧?否则与人交流都是个问题。可眼前这位高龄老人,措辞言语虽是大靖官话,却带有浓重的地方乡音。想要听懂他讲话,除非认真倾听,再加以揣测,才能堪堪解其意。京城是天子之地,是最重要的王土,一切都应严肃对待,那么国子监怎么会招揽这么一位格格不入的老人呢?
秦芳找地方随意坐了下来,说道:“南诏国师还请坐,坐下来慢慢聊。”
知其来者不善,老人从容面对,不紧不慢地坐下,冷声道:“皇后娘娘如此称呼,微臣惶恐啊。哪里来的什么南诏,南诏早就亡国了。”
“国亡人未亡。既然先生如此缅怀南诏佩印的岁月,自然用南诏国师的称呼好一些。”
秦芳捶打着双腿,缓缓道:“南诏国师应该知道本宫这个人比较喜欢开门见山。所以有事情便直说了。今天破天荒来打扰先生,是有一事相求。”
老人冷笑道:“你们大靖王朝求我的事还少了吗?尽管说来!老朽若是能帮,当即就答应下来。若是无能为力,也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强求。”
“我的儿子,在今年伊始就孤身远行去了大奉。”
“远行大奉?”老人有些震惊,“大奉自八王之乱以来,烽火连三月,早就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太子跑到那种地方去干什么?”
“大奉新帝积势薄弱,正统皇室兵败如山倒,他此番前去,是为了帮助皇室重新夺回大一统,平复叛乱。”
“这是大奉内乱,和太子有什么关系?即便大奉和你么大靖确实存在一些密切的利益,但不见得江山新主就会差到哪去。这种局势下,根本就不存在唇亡齿寒的风险。”
“话是如此,难道先生就没想过,如果太子是想要从中攫取一些利益呢?”
“利益?”老人不屑道:“你儿子是太子,以后注定要坐上那张龙椅。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真想不明白这天下还有什么利益,能够让一个王朝继承人不惜冒生命危险也要去做。”
秦芳笑眯眯道:“倘若他想做那天下共主呢?”
此言实乃冒天下之大不韪。老人震怒起身,大声训斥道:“荒唐!一个王朝皇帝难道还不够?天子之道,福泽百姓,造化万物。与其攻城掠地,去争那天下共主,还不如勤勉政治,为万世开太平,去争一争史书上的千古圣名!勃勃野心,不可取也!”
秦芳摆摆手,笑道:“开个玩笑嘛,国师不要当真。”
“玩笑?”老人冷哼道:“那还请皇后娘娘说明太子此番大奉之行的缘由!”
数千朝臣当中,也唯有眼前这个甲子之翁敢这么不客气地和皇后娘娘讲话。当然,这不算什么,毕竟别忘了他可是连皇帝陛下都敢拒绝。
对于老人颇为激进的言辞,秦芳并不在意,淡然回答道:“帮助大奉皇室平叛,这是太子自己的选择,与本宫和陛下无关。刚才本宫说他要去争一争那天下共主,的的确确就是个玩笑话。”
“不过,不能自己成龙,但可以扶龙。”秦芳眯起眼睛,“扶龙之事,便是太子的目的。”
老人瞪大眼睛,满脸的惊愕,“扶龙?大奉正统皇室就摆在那里,你家太子要扶谁?”
秦芳双手托腮,慢悠悠道:“此正统真的是正统吗?王朝还姓奉,但是皇室宗族的姓氏,早就改了。”
“那又如何?大奉到底随谁的姓,和你们大靖皇室有什么关系?罢黜当今的大奉皇室,改旗易帜,这和大奉叛军又有何异?如果真的将此事做成了,你家太子不就是暗面里的天下共主吗?”
老人过于激动,又开始咳嗽起来。
秦芳摇摇头,“先生你可以去问问祭酒,如果庄宰相还在世的话,你更可以去问他,总之你问问随陛下创下如今这丰功伟业的两个人,太子到底愿不愿意登基称帝,愿不愿意坐那张龙椅,愿不愿意守国门死社稷。他们给你的答案,一定和我给你的答案是一样的,我家瑰流,根本就稀罕这世俗皇帝的位置。”
“如今的大奉正统,国运福祚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便能够熬过这场八王之乱,也不会再现昔年的盛世。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所患有的疾病绝对不止一种。那么一个已经日薄西山的王朝,叛乱绝不会只有一次。一言蔽之,现在的大奉正统,已经没有能力去为天下百姓缔造和平盛世。与其修缮不了,还不如立个新牌坊。如果用料恰当,匠人用心,便是历经几百年沧桑都不会坍塌。”
秦芳高声道“而我们,就有这个优势!千古圣名的皇帝有,忠心耿耿的百官也有,有信心将这块牌坊立好,为天下谋真正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