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围场出事前,两人还约定上元节一起上街看灯会,霍祈那时的笑,都是真的,他有眼睛,能看得出。他想着,只待霍祈及笄礼一过,就让父亲母亲上门提亲。
出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便是秋菊宴。那时候,霍祈就变了,而她的变化,不仅是她看他的眼神。
原本的霍祈,看似端庄娴静,实则叛逆。
她很小的时候,就爱跟在霍羡屁股后学骑马和射箭。以前去京师官宦人家赴宴,她上半身挺得笔直,装模作样,下半身却会在裙底将鞋蹬掉,但又让人发现不了她的小动作。
可秋菊宴上,她像个尼姑似的枯坐着,一动不动,比上面的皇后还死气沉沉。
任何事情都有迹可循,他想过很多可能。
或许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挑拨了他们二人的关系。或许是她心里有了别的什么人,所以才陷害他。他甚至还想过,原来的霍祈被坏人换了魂魄。
可霍祈的改变,毫无理由。
这成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疑团,让他兴奋、悲怆又扭曲。
他含着金汤勺出生,又侥幸得了副好皮囊。从小到大,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就没断过,哪个女人不想嫁进镇远侯府?
可他长这么大,最喜欢的就是霍祈。
至于为什么?
他想得理所当然。
霍祈是纷繁百里最倨傲的翠竹,也是博古架上最精美的那尊瓷器。
最好的,就该让他拥有。
除此之外,大概还因为,他很早就比别人发现了霍祈的好。
霍祈七岁那年,曾主动向他讨要过一本前朝柳大师的孤本字帖。
青梅竹马多年,这是霍祈第一次主动求他。
那时,胸口的满足几乎就要溢出来,他笑道:“那有何难?你想要,我随时都能给。不过,你可先得告诉我,你要这字帖干什么?”
霍祈笑笑:“学书必先摹仿,听雨和聆风都到了开蒙的年纪,我想着找本好字帖,教她们读书识字。家里虽说也有几本好字帖,不过到底比不上柳大师的。”
他不解:“丫鬟干的大都是粗活,何苦费那么大心力教她们识字?”
霍祈抬起脸,眼里满不赞同:“你这话说得不对。哼,不和你多说。你想想你有什么瞧得上眼的东西,我拿来同你换那本字帖,必不会让你吃了亏去。”
对上那双坚定沉静的眼睛,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霍祈是个知疼着热的人。
能入她眼之人,她都真心爱护,不愿意使之心伤一丝一毫。她对听雨和聆风尚且都护得跟眼珠子似的,那若是成为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和满足?
秋菊宴上的霍祈,将从前的一切焚毁殆尽。可方才,他熟悉的霍祈又出现了。
她不动声色地维护着身边的人,就像以前一样。
这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霍祈从来就没变,变的只是对他的心。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为什么变,他想不通。而她,也注定不会给他答案。那就只能,让她消失。
她消失了,他心中的魔障也就散去了。
※※※
回到厢房的霍祈并未上榻,她点了一盏风灯,在长桌后坐下。
桌上摆着一盏长颈釉色瓷瓶,她从中抽出卷好的纸,铺开。
这是一张雪白清亮的宣纸,更准确地说,是一张名单,但并非是霍祈今夜给冯青那份。
纸面誊写的,是去年所有参加江阳乡试生员的名讳。从头到尾足有百来人,依次是王守礼、冯青、李文才、方旭、张酆、阮东来……字迹刚劲而潦草,密密麻麻、无甚章法地挤在一起,似一副未竞的棋盘。
灯火摇曳,少女的脸庞白得近乎透明。
她执笔为剑,轻沾未干朱墨,划掉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李文才,另一个,是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