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万州城郊。
昏黄日下,两骑人影在道间缓行。
戗画忽紧住马缰,停在一条上下坡的岔路上,眼神左右思量后,轻叹一气。
萧案生在她身旁安候,见她犯难,只不露声色地一笑,又沉声解围:“之前怎么不见你去自家地方?”
戗画头也不扭,侧眼一瞥,理直气壮道:“我找不到。”
萧案生的嘴角笑得肆意起来,说话却更柔:“不然还是进城里,随意找处客肆落脚,再晚些天就黑了。”
戗画不多听他唠叨,努力回忆往日走过的那条路,稍刻后,横着心地一提马缰,引着马往右侧下坡路走了:“这路…记得一点。”
萧案生没多话,提起缰绳,跟在她身后。
分道后的路略窄,两骑不能并作一排走,只能二人一前一后地紧随,左侧傍着杂草丛生的山坡,右侧是临江低崖。
崖虽低,却更悬,斜眼便能看见江水激烈澎湃地撞击崖壁,黄昏色下,卷着波光粼粼的夕阳,咆出阵阵轰鸣,如野兽扑食般疯狂。
路太长,道太窄,二人早已下马,引马步行。
萧案生盯着前人背影,江风翻复,青丝红衫轻曳,像是融进了他眼前的景中,悬崖峭壁是她心深处的映照,仿佛下刻,她将绝尘而去。
天色越来越黑,路越走越野,却在月光深亮时,终于看见了尽头。
南崖壁多窟,多为藏葬人。
前路现一曲大窟,窟阔且洁净,像是常有人打扫,最里处一方大棺椁祥静独置,棺前供桌上摆着几样水果、糕点,看着尚新鲜,应是有人刚换过不久。
棺后,石壁上,月光映出一片空刻的长文,字体细长、微曲,刻痕亦是浅,却也将棺中人的生平一笔一划刻写完,足见刻书人之诚心。
萧案生盯着戗画停滞的背影,心思慎之又慎:“这是…何人?”
片时过去,戗画仍未应声。
萧案生见她难应,便不再多问,转身去牵马,将马缰套到了一边壁岩上,正紧绳时,就听见身后几字低咕。
“…走错了。”戗画转身,朝着那侧暗处萧案生的背影低语。
萧案生后背一顿,一笑后转身,灰暗中只见戗画垂着眼,像是犯了错的,正等着被人数落的小孩。
萧案生想到她会走错,却没想到她这样可爱地认错,他缓缓两步上前,抬手轻揉一下她的脑门:“这儿很好,明早再走吧。”
纵然可爱,也让他心疼了。
戗画下意识地后退,却没躲过萧案生那追风蹑影的一下,不由得敛起眉心,手掩上被他碰过的那处额头,回眼一看,那挑事人却不以为意地正收拾着今夜宿处。
萧案生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开启后俯下身去,点燃了供桌上摆着的两只长烛,瞬间将洞窟明亮。
戗画放下手,挺直身板走到萧案生背后:“你让我同往邕州,是想与我比试?”
戗画嘴上说“比试”,已算委婉,在她眼里,萧案生数次挑衅,简直足以让他们打上一路的架,可这一路走来,又见他安静得挑不出刺,像是钢针化成了柔线,无处下手。
萧案生将石窟边上的一张地席抖落开,掸过几下微尘后铺置地上,就在供桌前处,烛光带着他的身影微曳。
听见戗画的问声后,他起身稍立,看着壁上刻文,温声回道:“你来看这石壁文。”
夜深人又静,只留窟中回荡着的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