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一步一步走来,本宫都是亲眼看着的,又何来苦衷二字?”
淳嫔银红色的袍角被风拂起,像一只想飞却飞不高的蝴蝶,颤动着翅膀。
“嫔妾听说安妃娘娘出身,想来娘娘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一定不会忘却自己的家人,所以才奋发而起。
嫔妾也是如此,像嫔妾这种出身,娘娘这样的尊贵之人如何能够体会。
但嫔妾不忘家族之心,与娘娘却是一样的。”
安玲容默然叹息:“但是你终究辜负了一颗真心。”
淳嫔自嘲地笑笑:“像我们这种人,进了宫中之后,自身的荣耀便与家族的荣耀结为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尤其是嫔妾,既然父母族人不能为嫔妾带来任何荣耀,嫔妾就一定要让自己过得舒心适意。
真心这样私己的东西,不能割舍也是要割舍的了。”
安玲容紧了紧披风,漠然以对。
“你自己选择的路,自己高兴就好。”
淳嫔欠了欠身,感叹道:“但愿以后娘娘不要再鄙夷嫔妾就好,这句恭喜,嫔妾感激不尽。”
安玲容径自离开,宫女走近淳嫔,低声道:“娘娘何必要理会,安妃对您的态度越来不如以前了,再加上早已分开居住,咱们与她也不相干。”
淳嫔轻笑,明媚的眼睛如同天上细细的月牙儿。
“怎么不相干?皇后虽然怀了孩子,但身子坏了许多,很多时候都不能侍寝。
而安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我自然得格外小心些。”
她看宫女一眼,“对了,我让你去看看音贵人一直用的是什么怀药,你看了没?”
澜翠道:“奴婢借口去敬事房,说娘娘的绿头牌有些暗了,偷偷用瓶子装了些音贵人的药出来,马上送去太医院,请太医照样子配出一个来给娘娘服用。”
淳嫔颔首道:“快去!自打我的孩子被人夺走后,哪怕皇上晋封,也不过是个小小嫔妃,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妃位?
宫里的坐胎药那么多,人人都在喝,只有音贵人的是皇上亲自赏的,一定特别好!”
宫女犹豫道:“可音贵人每次侍寝之后都喝,一直都没怀孕啊。”
淳嫔有些不屑:“那是她福薄,没福气延续下去也是有的。”
她迟疑片刻,“不过你还是让人看看,是不是上好的坐胎药。”
澜翠答应着去了,淳嫔抚了抚平坦的肚子,饱含希望地长舒了口气。
三日后黄昏时分,苏培盛来传召安玲容前往养心殿一起用晚膳。
安玲容更衣过后,换上烟霭紫的如意云纹锦袍,清雅的颜色,袖口不过是略深一色的折枝辛夷纹样,搭着金丝薄烟翠绿缎狐皮坎肩,越发衬得容色多了一分温柔娇艳。
安玲容裹紧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缓步入殿。
暖桌上已经布好了热气腾腾的金丝菊炖野鸡锅子,安玲容闻得香气,先笑道:“好香。”
皇帝起身拉住她手,一脸的亲密无间。
“今儿晚膳都是你爱吃的菜,这芝麻青鱼脯制得极好,朕让他们试着做了十来次,只有这一次做出来的一点腥味也没有。
菠菜和豆腐制成的金镶白玉版十分清甜,入口即融。
尤其这道醉虾,融了虾子本身的鲜嫩,配上醇酒调味的甘芳,所以朕急急催促你来。”
安玲容两靥盈盈,眉目澹澹含情。
“今儿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好好儿的怎么备下了那么多臣妾爱吃的菜?且都是难得的。”
因着从外头进来,她双手冰冷,皇帝捧着她手,轻轻呵气道:“外面反潮可冷吧。朕想着你协理后宫忙碌了这么些天,也给你松乏。”
他亦有几分自得,“如今天下富足,库仓串铜钱的草绳都烂了,你喜欢的东西即便难得,朕若想要取来,也不算难事。”
安玲容心口暖洋洋的,握着皇帝的手,道:“那臣妾能谢皇上的,就是把这桌菜都吃了。”
如是,帝妃二人相对而坐,也不让人服侍,便自自在在动起筷子来。
皇帝看她贪吃了几口醉虾,甚是喜欢的样子,便高兴道:“虽然贪吃也慢些,到底里头是有酒的。
咦?你怎么没喝几口酒脸就红了?”
安玲容笑着摸了摸脸:“新描的眼妆,皇上喜欢么?”
她且说且笑,如玉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似初露的晓霞弥散。
眉眼旁都化为淡淡的芙蓉浅红,更显得明眸灿若星子,顾盼蕴漾。
皇帝伸手轻轻抚摸:“容儿,朕希望你一直这样高兴。”
心跳得有点快,混着红罗轻炭暖融融的气息,将殿中沉水香的气息烘暖出来,徐缓地在空气里面迷漫着。
安玲容低下头,莞尔一笑,轻轻挠他的手心,似小鱼轻啄。
这般温存,直到有添酒的小太监步入,才稍稍中止。
苏培盛随后进来道:“皇上,上回您说要在年前晋封福小主为贵人,叫内务府拟了封号来看,内务府已经拟了三个送来,想请皇上过目。”
皇帝微一颔首,苏培盛一拍手,内务府的小太监捧着一个红纹木盘子恭谨入内。
上面放着洒金纸,分别写着三个大字:令、恪、睦。
皇帝扫了一眼,随口道:“后两个都俗。
令,令,美好为令,这个字前人也未用过,便是这个令字吧。”
“令贵人?中说‘如圭如璋,令闻令望,是赞美如玉般美好之人。”
安玲容轻声念过,笑盈盈觑着皇帝,“皇上似乎很喜欢她。”
皇帝静了须臾,眼底的笑意愈来愈浓,几乎笑得眸如弯月,含了几分促狭道:“容儿,你是吃醋么?”
安玲容面上微微一红,转首不去看皇帝,故意有些怨怼:“皇上是取笑臣妾么?”
皇帝侧身靠近她,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道:“乃指两情恩爱,共效于飞之乐。你是觉得朕过于宠爱福氏了么?”
安玲容嘟一嘟嘴,面色愈红,极力自持道:“臣妾没有这样想,是皇上最爱多心,胡思乱想。”
“好吧,那便是朕胡思乱想。
但即便是胡思乱想,也不会是福氏,而是你。”
皇帝捉过她白皙如凝脂的手背轻轻一吻,听他娓娓说起那样情长的语句,不是不曾有一分心旌动摇,牵起往日的恩爱。
然而安玲容听完,轻轻啐了一口,便一笑置之。
“皇上觉得合心意,那就嘱咐内务府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