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旋
“呦呦,看看是谁被赶出来了?”
屋外月明星稀,嵇宴刚从沈执清的屋内迈步走出,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月下,穿着一身艳红的玉离正举着树叶子偷偷的蹲在门口的圃后看。
看样子是听了有一会。
嵇宴抽回视线,并没有打算理会。
玉离看着人从眼前走过,抖了抖身上的落叶从圃里跳出来,“喂!你这冒牌货怎么回事!“
玉离追上前,捏着手中的树叶子在嵇宴的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惹相爷不高兴了?”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收紧,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碍眼的树叶。
玉离见人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拨弄着手里的树叶自顾自的出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刚刚分明是听见相爷发火了,被召见的第一次,就惹人不高兴,你可真有本事。”
比他还惨。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玉离赶忙告饶,“冒牌货你松手,我错了我错了!”
玉离咽了一口唾沫。
嵇宴伸手就捏住对方的脖子。
“我就看不惯那柳直那一副狐媚的样子,偏生的相爷还总是喜欢召见他。本以为来个新人,能分走点相爷的注意力,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不中用的,这下好了,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
“是我话多,是我多嘴,是我口不择言,以后我……我一定帮您博相爷欢心。”玉离感受着脖子上的手收紧,哭道:“呜呜呜,宴哥,我给您当牛做马,您看成吗?”
脖子上的冷意还在,玉离觉得对方很大程度上,刚刚是想将他的脖子如这枝一般掰断。
玉离:“好,我说,但你得答应我不说出去。”
就在刚刚,他握上对方的手腕时探了他的脉象。
嵇宴挑眉,“错哪了?”
随着人走近,玉离向后退了几步,身子抵靠在廊柱上,“那个……咱能换个话题吗?”
玉离:“……”
嵇宴眸色微凝。
世人皆说,京都内最不能惹的就是流云台内的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免了,他可不要一个话这么多的跟在身边。
嵇宴拨弄着手里的树枝,坐下`身,“好。”
玉离一抬眼,却是正对上对方染着冷意的眼神,如头顶的冷月,浸润着深寒。
他迈步进亭,就听见身后传来玉离追了上前。
嵇宴蹙紧了眉头。
嵇宴垂眸摩挲着手指,“年前伤什么了?继续说。”
玉离在心里给人点了个蜡。
嵇宴低头看着手里被露水打湿的,娇嫩的仿佛新生。
嵇宴将人拉到跟前,“你叫我什么?”
他嵇宴,什么时候都落得个要让别人同情的地步了?
走在一侧的玉离还在一旁叭叭的说个不停。
嵇宴眸色半眯,“他身体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脑子里只要一想,耳畔仿佛还能听见沈执清喉间压抑着的低咳,撕心裂肺的。
嵇宴的眼神太过冷,吓得玉离向后退了一步,“我什么都没说,您呢,也什么没听到。那个……我走了。”
明明他还在的时候,沈执清的身体尚还康健。
完了。
沈执清到底是如何忍受一个人话这么多的?
“不过,你下次可真的别再惹相爷生气了。”
“我早说过相府没那么好混,你之前要是跟了我,我同你传授传授经验,何至于此?现在好了,你前脚刚被赶出来,后脚那柳直就走了进去,回去他们一准嘲笑你。”
他脖子细的很,可经不住掰。
嵇宴将人丢在院中无人的廊亭处,“把你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
嵇宴纤长的手指将伸入亭中的枝掰断,微微抬眸,“你说呢?”
玉离顺嘴就道:“你可别听那些人瞎说,什么相爷活不过今冬,呸呸呸,我们相爷长命百岁,他不过是年前伤了……”
现如今,明明只是有着同一张脸的冒牌货,玉离却依旧被对方一个眼神给吓得从头寒到脚。
玉离苦了一张脸,“宴朝欢,宴哥!”
嵇宴:“……”
嵇宴突然顿住了脚步,玉离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道:“相爷的身子骨不好,你要是敢伤了相爷的身子,我也饶不了你!”
落在耳畔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同情。
沈执清的脉象虚浮大无力,内伤久病寒气积聚过重,是危症。
“相爷其实不是生病。”玉离朝着周围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这才坐下来凑近道:“大寒那日,相爷急匆匆的离府入了趟宫,随后就好几天没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人是被帝师大人给亲自送回来的。从那之后,相爷的身体就开始畏寒,一直不见好。”
嵇宴蹙眉,“帝师?”
“就是先帝的老师。”玉离压低了声音,”也是奇了怪了,这帝师人隐居在汝州,离京都远得很。自打新皇登基就已经许久不管朝事。当年就算京都出再大的事情也不见回来,可大寒那几日却赶了回来,给相爷找了名医之后方才离开。”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帝师沈裕其实是沈执清的父亲。
当日到底是多惊险,才劳的帝师亲自赶来。
大寒,又是大寒。
沈执清,你在我死的那日进宫到底又是去做什么?
嵇宴收紧了手。
玉离说了半天,没听见旁边出声,他转过头去,就看见嵇宴沉了一双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了半晌,他怯怯的问出声,“宴哥?”
嵇宴抽回思绪,反问出声,“这些你怎么知道?”
“我进府早,出事的时候,我在。”玉离得意,“要不然怎么说那群人也就嘴上说说不敢把我怎么样?唯独那个柳直……”
托这位的碎嘴,倒是让他将事情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就唯独沈执清这病,需要想办法。
他还没有找人算账,沈执清还不能死。
嵇宴起身,迈步往回走。
玉离叭叭的说完,就发现坐在身边的人不见了,他赶忙站起来,朝着人追了过去,“欸,你上哪去?我话还没说完,你等等我!”
嵇宴头疼的蹙眉:“……别跟着了。”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玉离:“你不是想博相爷欢心吗?我可以教你……”
回应玉离的就是面前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
玉离心想,还好他手抽的快,要不然非得要被这门夹断不可。
这人真是不厚道。
他叭叭的跟他讲了这么多,讨杯水的面子都不给他的吗???
*
南梁丞相沈执清时隔几个月第一次上朝。
第一次上朝就直接晚到了半个时辰。
众臣莫不敢言,倒是沈执清迈步进殿的时候,殿内呼啦啦的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的。
“呦,好大的阵仗。”沈执清跃过众人走到最前面,“我这没来,你们又惹君后生气了是吗?”
沈执清微微侧目,就看见朝臣一个二个将头垂的更低。
没一个人敢说他们跪在这是为了等他。
沈执清装聋作哑的握着手中笏板冲着高座上的人跪地一拜,“臣沈执清,给君后见礼。”
这礼见的敷衍的很。
坐在高座之上的人,手指放在椅子上不急不徐的敲了敲,在看着人快要跪下来的时候,声色温和的出了声,“丞相还病着,这礼就免了,赐座。”
沈执清本也没想给人跪,在对方出声后,就直起身来,“谢君后。”
他抬起头,坐下`身,视线就落在了高座上的人身上。
南梁君后雍玦,是边境双叶城城主雍流独子。
据闻新皇当年还是太子之时,两个人在双叶城之中相识。后来因其身份,二十三岁入宫侍奉,直到后来新皇登基,才力排众议,封了此人君后位。
雍玦在位五年,在新历八年冬,以南梁帝久病为由,改年号为崇德,临朝称制。
雍玦长着一张温润如玉的无双面孔,他此时端坐于高处,雍容华贵,面上含笑,看上去就像是芝兰玉树的公子,好亲近的很。
可只有沈执清知道,这张面孔之下,到底藏着多少的假慈悲。
这样一对比,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嵇宴倒是真实的很。
沈执清心里嗤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一言未发。
雍玦对于沈执清来了之后到底会甩他什么样的脸色简直是一清二楚。
这沈执清能坐到百官之首的位置,在朝野之上的影响力还是很足的。南梁百官看着平日里是任他差遣,可私底下,却还是对沈执清听之任之。
此番请人来,也不过是为了让人压场子。只要对方不说什么,百官可用,他的事情就可以顺利的推下去。
然而雍玦想错了。
早朝议了一个时辰,沈执清拢着衣衫坐在那评头论足了一个时辰,到最后竟是什么事情都没让他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