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殿下惯着沈执清这臭毛病。
沈执清看着扶风气呼呼的离开,转头看向嵇宴。
下一刻,嵇宴站起身。
周景惶恐,“不用不用。”
沈执清追随着嵇宴的身影,笑道:“我这爱妾可有一手上好的烹茶手艺,周大人尝尝?”
周景欸了一声,不得不接受。
等茶的功夫,周景将上方发生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屋内水烧开的声音咕噜咕噜的作响,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指就将水壶拿起,沏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精巧茶壶当中。
茶壶不大,沈执清就看见嵇宴将水壶放下,手里拿着小巧的茶壶在手中晃了晃,随后将茶水倒入带着滤网的分量杯之中。
再由这分量杯分别倒入茶杯之中,这时倒出来的茶汤之色,已是清澈,茶香四溢。
美人沏茶,当真赏心悦目。
沈执清拖着腮帮子看完,方才转过头来冲着周景嗯了一声,“此事本相已知晓。”
他又将神庙,以及天池的事情告知周景,其中隐去了关于嵇宴身份的事情。
周景气的拍桌而起,“岂有此理,雍玦这摆明了就是想害死相爷!”
沈执清接过嵇宴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抬了抬手,“周大人试试。”
周景赶忙起身,“宴公子客气,客气,我自己来倒就行。”
嵇宴当然不会拒绝,自然而然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相爷觉得茶如何?”
沈执清迎上了对方的视线,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好茶。”
一来一回,让嵇宴挑了挑眉。
半晌,他垂眸将沈执清面前的那杯拿到跟前抿了一口。
欸,那是他喝过的……
沈执清眼皮子跳了跳。
嵇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盯着杯子上沈执清唇印下的位置笑道:“日后闲来无事,朝欢可为相爷日日沏茶。”
沈执清:“……”
大可不必。
沈执清清了清有些干燥的喉咙,看向周景,“此前本相秘密调查了宴霖的事情,宴霖当年被冠上大不敬之罪,全家抄没,实则背后是被人诬陷,为的是掩盖秘密。”
“能够不动声色的在地底修建如此巨大的地宫,除了雍玦我想不到其他人。而且从宴霖那丢失的玉佩,本相前段时间在凤栖宫的密室之中见到,所以,雍玦就算不是背后的幕后主使,也定是与那黑衣人有关。”
“而他所做这一切,目的一定与燕国有关。”
周景皱紧了眉头,“当年南梁灭了燕国收回失地,听说燕国皇室之人已经全部没了,难不成还有余孽?”
嵇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突然出声,“雍玦出身双叶城。”
沈执清看了嵇宴一眼,脑子里灵光一现,“双叶城紧靠燕国,若是燕国想要攻入南梁,双叶城就是门户,那如果说,早在许多年前,这双叶城就已经是燕国的呢?”
嵇宴垂眸看向杯中的茶水弯了弯唇。
果然,一点就通。
坐在对面的周景已是大惊,“陛下早些年出巡双叶城,他就是在双叶城之中看上了君后的!莫非燕国的布局从那时便已经开始了吗?”
“不,更早。”沈执清摩挲着手指,“从先帝灭国之后就开始了。”
周景:“这……这么久,若当真是燕国的余孽,怕是已在燕国之内盘根错节。”
“大树难以撼动,可若是将树根拔起,再用点力便可将整棵树拔起。”沈执清再次出声,“只要将雍玦拉下来,不愁找不到其他人。”
周景出声:“陛下性命垂危,君后打算明日迎神礼照常举行,迎神已为陛下祈福。”
沈执清手在桌子上敲了敲,“雍玦待我不仁,我便对其不义。”
“此前没有苦于没有证据,现在证据有了,明日迎神礼,我必让世人看见那位的假慈悲。”
周景:“相爷打算怎么办?”
沈执清冲着人勾了勾手周景凑到跟前。
身侧嵇宴坐在椅子上轻咳了一声。
周景赶忙又坐了回去,苦了一张脸道:“相爷,这宴公子又不是外人,您就这么说吧。”
沈执清瞪了嵇宴一眼,只能当着人的面将计划说了出来。
嵇宴听了一半,出声打断,“不行,换。”
沈执清:“……”
沈执清又想了一个。
嵇宴摇了摇头,“你只有一次机会。”
若不是知道嵇宴在布局谋略之上胜他一筹,沈执清的暴脾气刚刚就要闹了。
不过嵇宴说的不错,他若想要扳倒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若是明日不能将人彻底的拉下,怕是会被反咬一口。
窗外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周景着急却不敢催。
一盏茶之后,沈执清灵光一现,“我想到了,明日我们就这么办。”
*
晨光熹微,迎神礼即将开始。
麟潜宫,宫女正在为雍玦更衣。
现如今陛下病危,丞相身死,这替代君主迎神之人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雍玦的身上。
南梁以黑色为尊。
因此帝王的朝服一般是以黑色为主,绣制金色的纹饰在上面,玉佩绶带皆有讲究。
而此时雍玦身上穿着的就是只有帝王才能穿的黑金色之色的衮服,玉佩绶带加身,雍玦看着镜子当中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全立在一旁恭贺出声,“恭喜殿下,大业将成。”
雍玦:“等本殿登上帝位,定少不了你的好。”
张全大喜,“多谢殿……哦不,多谢陛下。”
现如今嵇宴,沈执清皆死,再没人能阻他。
雍玦笑出声,“本殿为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了。”
雍玦敛了神色,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出声,“对了,宴朝欢可找到了?”
张全躬身回话道:“昨夜出事之后,宴朝欢就失踪了。”
“失踪。”雍玦嘴里咀嚼着这个词,眸色稍凛,“此人不能留,再派人给我找。”
张全:“是。”
雍玦伸手揉了揉眉心,冲着人挥了挥手,“行了都出去,让本殿自己待一会。”
张全不敢多言,冲着人躬身一拜,招呼着宫内的宫女从宫中退了出去。
待宫门再次关闭,雍玦一步步的走向铜镜,“阿策,这是你逼我的。”雍玦笑了一声再次道:“可惜了,你今天看不到这一切了。不过你不用着急,等我彻底的拿下南梁,我会亲自告诉你。”
“你我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你应该开心才是。”
*
金鳞台顺山体而建,位于整个行宫的正中央。
时辰一到,金鳞台上鼓声响彻三十六下,前往金鳞台之上的千层台阶两侧旗帜飘飞,百官侍立在侧已经就位。
待鼓声止息,张全侍立在高台之上,冲着下方百官高喝出声,“跪——”
百官跪伏的同时,一顶銮轿就停在了金鳞台下。
雍玦被人从銮轿之上搀扶而下,身上的穿着一改往日奢华的打扮,今日就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素色长衫,用同色的束带束发,全身上下无玉无金无银,映衬着他那张带笑的儒雅面容,看上去虔诚的很。
百官高呼出声,“臣等,参拜君后,君后万安。”
雍玦仰头望着头顶的金鳞台,手里捏着一株菩提串珠,走到台阶跟前便是冲着高台之上俯身跪拜。
“信徒雍玦,今日在此迎神,愿神明保佑陛下龙体安康,保佑南梁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声音落入百官的耳朵里,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满意的点了点头。
南梁君后出身不好,当初南梁帝想要立人为后的时候,众臣一百个不答应。
可是雍玦为后的七年里,一心为陛下。陛下病了多年,亦是无怨无悔侍奉在侧,倒是能称为贤后了。
周景以前听到这些或许还能跟着附和两句。
可现在自打知道了真相之后,周景只想说对方假惺惺。
雍玦还真的就会把假惺惺做到极致。
他在起身之后,迈步走上一节台阶后,却是再度跪下。
“君后不会是想一步一跪的上去吧,”
“这台阶这么多……应该不会吧。”
“若是君后当真如此,足以见帝后情深……”
“我南梁有此贤后,也算是天佑我南梁。”
周景:“…………”
千阶台阶,为了在百官面前留下好印象,雍玦对自己可真狠。
日头逐渐从云层之中爬了出来,雍玦一节一节的跪了上去,汗已经将身上的衣衫浸湿,就连额头都磕出了血。
跪到中央,雍玦膝盖一软,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大臣里面有人惊呼出声,“君后!”
“君后!”
雍玦单手撑地没让自己倒下去。
他喘了一口气,朝着高台之上的金鳞台看了一眼,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起。
他必须坚持下去,一旦放弃就功亏一篑了。
雍玦站起身,向前又迈了一步。
这些伤,这些痛,算不了什么。
等到他拿下南梁,他再不用天天担惊受怕,他将万人之上!
信念支撑着雍玦再次向上而去。
等到跪上台阶,雍玦才算长舒了一口气。
张全这才走上去,一把搀扶住踉跄的人。
“殿下,可还撑得住?”
雍玦喘了一口气,将张全的手拨开,“本殿没事,继续吧。”
张全这才退到一侧,高声道:“迎神,出祭文。”
便有太监端着托盘上的祭文呈到张全的面前,张全抬手将祭文拿起,翻开念出声。
金鳞台之上,无庙宇,只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上是雕着的金龙,供品已放置供桌之上。
在唱念祭文的同时,雍玦走到高台前。
待张全将祭文念诵完毕,便有宫人,将燃起的香火递到了雍玦的手中。
此时百官已走上台阶,侍立在台阶之下。
金鳞台上风大,风将雍玦身后的束带吹起,他五指捏着三根香,冲着金龙叩拜,“求金龙显世,护佑南梁。”
三叩首之后,雍玦直起腰身,眼前灼燃的香火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熄灭。
“怎么灭了?”
“怎么回事?”
张全瞪了周围的议论着的婢女一眼,赶忙拿了烛火走上前,将香再次点燃,“殿下,许是风大。”
雍玦捏着手中的香,再次开口,“求金龙显世……”
然而雍玦一句话还没说完,手里捏着的香再次熄灭。
雍玦当即皱紧了眉头,朝着周围侍立着的宫女太监看了一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张全看了百官一眼,见百官已察觉到异常,议论纷纷。
张全站在原地,直到雍玦出声叫他,才走上前去,“殿下,您如此虔诚的迎神怎么会出问题,肯定是香不行。”
“还不快给殿下换根香。”
宫女赶忙将新的香递到雍玦的手中。
雍玦接过新的香视线却是落在那根被拿下去的香的上面。
真的是香的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雍玦不敢发作,他捏着新的香再度叩拜,“求金龙显世,护佑南梁。”
这一次香完好无损。
雍玦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将灼燃着的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哪知雍玦的手刚拿开,香炉之中的香却断裂开来。
香断大不吉利。
说不好听点就是神并不认可这位拜神之人。
这可是南梁历年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百官的议论声入耳,雍玦猛地拂袖回身,低呵出声,“谁?谁在装神弄鬼?”
雍玦的声音一出,金鳞台四周突然响起了诡异的笑声。
笑声瘆人,让众人头皮发麻。
笑声止,周遭突然响起数道声音来。
“燕昌梁亡,妖后当道。”
“陛下,他乃一届娼妓之子,岂能为后!”
“我宴霖做事无愧天地,玉石真假事关国运,君后怎么能信口开河!”
“我等侍奉君后,君后许我荣华富贵,为什么要杀了我!”
无数声音四面八方而来,就像是无数的人在耳边说话,而这些话,落在耳边,却是让雍玦攥紧了手,低呵出声,“够了!”
有些话百官之中听不懂,但却有一人的名字,是所有人都认识的。
那就是七年前,因玉石案一家被抄没的宴霖。
这下,众臣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雍玦低呵出声,“张全!”
张全被叫的一惊,赶忙走上前,“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风将身上的衣玦吹起,雍玦染了一双猩红的眸子从众臣之上扫过。
不过是一群已死之人,装神弄鬼。
他能杀的了他们一次,亦是能够杀了他们无数次!
雍玦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低声吩咐出声,“有人在旁搞鬼,阻止本殿迎神,你去,给本殿将人揪出来!”
张全躬身,“老奴这就去。”
他招呼着周围的宫女太监侍立在雍玦身边,自己则是带着一众禁卫军下去搜查去了。
四周的声音大概响了一盏茶的时间,声音停止。
金鳞台空旷一片,风过,此时的高台之上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出声去说,雍玦不行。
雍玦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脑海之中想到了此前做的梦,梦中鬼影重重。
雍玦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他捏紧了手,下一刻却是快步走到拿香的宫女跟前,亲自点燃了香火。
大业将成,今日无论是谁,谁也别想阻拦他,就连神也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