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初雪
如果风有颜色, 林桐清想,应该是热烈的红。
就像池央微微含笑的唇。
呼啸着, 从她的心口卷起, 连同她的灵魂一起,不知要吹到什么地方去。
她如同置身潮水深处,视觉和听觉都变得迟钝起来。
唯独能分辨清的,是束束垂落的白光, 照在台上少女的身上。
她穿着黑裙, 立在白光的中央, 身旁是黑白交错的钢琴。
世界好似也仅剩下黑与白两种颜色, 只有那少女是鲜活的, 明媚的。
隔着过道与人群, 她们两人视线相接。
分明离的距离有些远, 林桐清却觉得, 她连对方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她抬起头,对着林父露出堪称明媚的笑容:“爸爸。”
池央起身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正是林桐清。
打算以艺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以后,林桐清便找了林父说这件事。
下沉。
忽乱。
林桐清垂下眼。
从幼年的种子,生根发芽,抽出绿条,最终长出娇嫩的苞。
也再不会发生忘带钥匙被困在寒风里的事情。
多亏有池央在,林桐清好些日子没吃过外卖了。
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在, 恐怕林桐清还不能轻易进去。
池央弯腰谢幕, 转身的时候, 裙角随着扬起, 像朵半开未开的。
明知危险, 偏偏勾人靠近。
为了她自己,她想试试。
一晃眼,以前还没他膝头高的小女童,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是她的心跳。
授课老师是林桐清母亲虞丽的旧友, 为人温和, 在业界也很有名声。
绽放出独属于林桐清的美丽。
唯一的一点,她得去参加集训到12月联考后才能回来。
“既然你想去做,那就去吧,不论是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林父心头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林父问:“想好了吗,确定要去吗?”
原来刚刚的不是碎玻璃声。
林父很快就找到了适合林桐清的集训班。
弧度微弯, 长睫浓密。
深黑的瞳总含着若有似无的蛊惑,深渊一般。
跟过去截然不一样了。
最终沉醉其中。
她确实想去找池央,有东西要送给她。
-
门铃响起。
耳边好像有无形的玻璃破碎,咔嚓清响。
她看见池央后,唇角向上提起,露出个浅笑。
“桐桐,你知道的,就算你考不上大学,爸爸也能养你一辈子。”
究竟能不能碰到那束纯净的天光。
这副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个清纯羞涩的邻家美少女。
他知道他忙着工作的时候,都是对门的女孩在照顾自己女儿。
“要离开这么长时间,要不要跟池央打个招呼?”林父问。
她说:“我想试一试。”
和最开始阴郁沉闷的样子截然不同,小画家换下了宽大的校服,穿了身嫩黄色的裙子。
等到周遭的动静重新揉杂进耳朵里, 林桐清捂着胸口,神色懵懂。
她会做出自己的决定,有自己的人生。
算起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原本半遮住眉眼的刘海,也用草莓夹子别了起来,露出一双过分澄澈的浅色眼眸。
闻言,林桐清点点头:“好。”
池央对她现在的改变很满意,也笑起来:“怎么想着来找我了,有事吗?”
她知道这些日子,小画家都在找家教疯狂补习落下的课程。
“我准备去参加集训,大概得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池央点头,“那你要好好努力哦,不过我相信你,你画画那么有天赋,肯定能行。”
林桐清低下头,磨磨蹭蹭了半天,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这个,”她咬唇,“送给你。”
池央接过来瞟了一眼,似乎是小画家当成宝贝似的画本册子。
她正想翻开,被林桐清叫住。
“等我走了你再翻。”她小声说。
池央依言合拢画本,笑着问道:“突然送我这个做什么?”
林桐清磕磕绊绊地回答:“留,留个纪念。”
她说完就转头扭开自己家房门冲进去,完全不给池央一点说话的机会。
池央摇摇头,正打算也回房里。
对门忽然又打开,探出半个小脑袋来。
林桐清纠结地说:“我把最重要的画本送给你了,你,你不能忘了我。”
“不许有比我更重要的朋友。”
她扒着门框,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来,羞怯又紧张。
偏又不肯没听到回答就离开,攥着门框的手指紧绷。
池央纳罕地挑眉。
“不会有别人。”
她笑,容色艳丽,声色动人:“你永远最重要。”
那边得到答案的小朋友,顿时欣悦地唇角扬起,心满意足地将脑袋缩回去,把门关上。
池央抱着画本册子回屋,坐在床上翻看起来。
虽然她不是内行,但也能看出来,前面的画有些稚嫩,显然是林桐清不知道几年前画的。
后面的画技肉眼可见地纯熟起来,但相同的是,颜色和布局依然十分压抑。
在林桐清的画里,很少出现人物的肖像画。
她似乎更喜欢一些广阔的,空寂的,浩荡的自然景象。
比如天空。
比如深海。
又比如幽邃的森林。
她的笔下没有太阳,没有暖色,最常出现的便是弯折的月亮。
冷清,黯淡,孤独。
这样的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某一页,出现了一只突兀的粉红小兔。
和前面迥然不同的画风和用色,像是灌木丛中突兀伸出的一根枝桠,没像旁边的树枝一样扑腾绿叶,而是开满了乱七八糟却鲜艳的骨朵。
池央才想起来,这是她送饭给林桐清的那个便当盒上的图案。
当时她说想要林桐清给她画个兔子,后来便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小画家倒是悄悄记在心上了。
池央唇角轻勾,将画本册子继续往后翻。
后面的画风逐渐变得清新起来。
而画中,也多出了一道少女的身影。
或行或立,或站或坐。
背影。
侧影。
正面。
皱眉沉思的。
巧笑倩兮的。
无论哪一张哪一种,池央都无比熟悉。
因为这画中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纸上的模样从模糊到清晰,好似也反映出在林桐清的心里,她留下的痕迹同样从浅到深。
池央一愣,指尖抚着白纸。
脑海里似乎跟着浮现出小画家画画时候的模样,秀气的眉会不自觉地拧起,落在纸上的眼神总带着难以言喻的执拗。
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绘就这一幅幅画出来的呢?
池央轻笑了声,手指夹着纸页往后,这是最后一幅画。
画中的主角,除了她以外,还多出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南灵山的夜晚。
星光与烟火,秋风与落叶。
凉亭里,她们在璀璨的浮光中相拥。
一瞬,好似胜过永恒。
她手指点着画中人,轻声说:“笨蛋林桐清。”
初见时候的林桐清,就像她笔下的月亮,高而孤悬地挂在夜空中。
但在这段日子里,并不是只有池央一人无力地攀捉着月亮。
那月光,同样在奔她而来。
就算没有这份画本,她又怎么会忘记小画家呢。
橘猫跳到桌上,抬起爪子伸了个懒腰。
系统:【你就不怕她忘记你吗?】
池央朝它翻了个不甚优雅的白眼,“我觉得你应该对你的宿主有自信一点。”
她下巴轻抬,自信又骄矜。
“遇见了我,还有其他人能入眼吗?”
系统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数据显示攻略进度确实是在飞速上涨着。
于是它勉强在宿主的前面加上一个标签:【好看且有用的】宿主。
-
班里少了一个同学,除了相处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黑板旁边的倒计时一日日地逼近,红得触目惊心。
翻过年去的夏天,就该轮到最终考验——高考。
因而,哪怕是平时最调皮捣蛋的学生,在这样的氛围里,也跟着安静起来。
月考成绩出来后,池央一跃成为年级第一。
不仅如此,还将第二名甩在身后好几十分的差距。
班里同学们时不时就来向她请教问题,把座位前后包裹得水泄不通。
可池央却总觉得,林桐清不在,比起先前便冷清了不少。
虽然林桐清在的时候也不常说话,可听着那阵铅笔摩攃纸面的声响,就会觉得莫名安心。
“池央,池央,”连苏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她挤眉弄眼,“外面又有人找你。”
自从池央在艺术节上露相后,教室外面多出了不少身影。
都是冲着她来的。
有的只敢扒着窗框看漂亮姑娘,有的胆子大的,会托班上同学给池央送东西。
早饭饮料零食小吃,或者各类书籍昂贵玩具,应有尽有。
但池央从没接受过任何一样东西。
她不高冷,唇边总噙着笑,可拒绝起人来又丝毫不会心软。
尽管如此,依然有不少追求者前赴后继,想要摘下这朵红玫瑰。
池央抬眼往外面一瞥,没什么兴致地转过头来。
连苏问:“还是不去吗?那个八班的班草,可都连着来两星期了。”
池央说:“没兴趣。”
“这么帅的大帅哥你都能无动于衷,我倒是真的好奇,池央,那你对什么样的才能有兴趣?”连苏好奇地问。
池央想了一会儿,轻笑道:“我喜欢呆呆的,傻傻的,话不多还容易害羞的。”
连苏:……好像有点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谁符合。
池央“噗”地笑出声,“逗你的。”
她给出标准答案:“高考之前,我的心里只有学习。”
连苏作势要打她,话题又转到了想考什么样的学校上。
到了这段时间,同学间的聊天便总避不开这个环节。
那是种对未知道路的憧憬,或许还有点茫然,和即将分别的懵懵懂懂。
“我要是能继续跟你们一个学校就好了,不过我的成绩撑死也赶不上你们,顶多能在一个市。”连苏没心没肺地大笑几声。
除非异军突起,像她们这样的学生,平时已经够努力认真,成绩就摆在那儿,好不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去。
模拟考的分数,基本和高考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所以连苏对自己的水平心里很有数,没有什么考上最高学府的期望,但也勉勉强强能够让父母老师满意。
连苏的话题已经飞到读大学以后打算染个什么颜色的头发,还打算高考完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身份证去网吧呆上一夜,因为她从来没去过。
“池央,你高考完准备做什么呢?”
池央撑着头想,回答道:“大概……去爬山吧。”
连苏:“啊?”
池央撑了个懒腰,语气惬意地说:“雾山云海,朝霞日出,总要去看一次,才不算白来世上一趟。”
连苏兴致勃勃:“哇听你这么说,我也好想去看看,等高考完一定要去山顶看一次日出!”
她已然开始计划着明年的计划,池央只是支着头,看着旁边空荡荡的课桌,突然想起了小画家。
集训班封闭练习,林桐清连手机都没带去,想联络也联络不上。
也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在偶尔空暇的日子里,有没有如她一般,突然地想起对方呢。
隔壁市。
林桐清深呼出一口气,将笔搁下。
课室老师走过来,看了眼她的画板,面露赞许:“你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联考的时候只要正常发挥,拿高分不是问题。”
林桐清心头浮起小小的窃喜。
她学画画,都是自学成才,没经历过系统的训练。
因此,在刚来集训班的时候,有些跟不上进度的吃力。
班里的人要么就是从小学起,要么就是上高中后已经钻研了两年。
她的确有天赋,但论起基础,也确实不如集训班的其他同学。
加上联考有自己的一套审核标准,不能向她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落笔。
所以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她适应得很是艰难。
最痛苦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放弃。
可她终究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不想做逃兵,让爸爸失望。
也不想让池央瞧不起自己。
池央的成绩很好,好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高考中占据第一梯队。
她将会有很长,很好的未来。
林桐清不希望自己只能做地上的平行线,和池央越来越远。
静下来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池央的笑。
想起池央说:“想要和我考一所大学的话,林桐清同学,那你得更加努力才行。”
想要抓住光,首先,就得靠近光。
上天总是公平的,她之前落下的东西太多,所以她得比旁人付出更多时间加倍付出。
从课室里每次都是的倒数第一,到现在得到老师们的一致赞许。
其中艰辛,只有林桐清自己知道。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桐清收起画笔,微笑着说:“谢谢老师。”
这老师正是她妈妈的旧友,自从林桐清进班以后,就一直很照顾她。
不止是因为这份交情,还因为林桐清确实是她见过最有灵气的孩子。
艺术其实很残忍,努力只能决定你能不能走上这条路。
天赋,才是真正决定一个人能将这条路走到多远。
所以最开始的林桐清,在老师眼里,就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
粗简,但透着灵气。
如今这块璞玉已经拭去了面上的浮灰,散发出了丝丝荧光。
老师温声说:“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最近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林桐清起身应好。
她背着书包回宿舍。
书包还是一直背的那个,拉链上挂着个小熊玩偶。
她习惯性地拉着书包背带,步伐不急不慢,走得很安静。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那个会逗她到脸红,强行将她拉融入这个世界的人,却不在身旁。
习惯无声而可怕。
明明这些年里她都是独自一个人上学回家,但习惯了身边有池央以后,如今再次变成孤身一人的场景,便觉得哪里都不对。
这时候林桐清才发觉,原来她的生活里,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浸染上了池央的气息。
宛若某种刻印,难以解除。
林桐清抬起头,看了眼树枝上飘落下来的叶子。
晚秋,尚未入冬,离十二月还有些日子。
可她已经有些想见池央了。
任凭人们欢喜或痛苦,时间依旧一丝不苟地往前走去。
倒计时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桌上的卷子也堆叠了一沓又一沓。
黑板上贴着“学习改变命运”的标语。
紧张感充斥着整间教室,这些十来岁的少年,迷迷蒙蒙地站在了人生选择的重要路口。
他们或许对未来规划尚不清晰,却清楚的知道,多做一道题就多一个得分的可能。
往日最热闹的课间休息时间,现在却成了最安静的时刻。
因为疲倦的大家,只能趁这十分钟趴在桌上睡一会儿觉。
池央还算比较轻松,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成绩太好,老师们对她的期望反而更高,动不动就搞一些拔高题。
余老师还满脸可惜地说:“你转来的时间太晚了,不然还可以报名竞赛班,参加自主招生考试。”
这话让池央想起了遥远的被竞赛题折磨的记忆,心底庆幸,幸好转来晚了。
余老师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林桐清,“也不知道林桐清现在情况怎么样,艺考的联考时间也快到了。”
池央笑了笑,说:“我觉得,她一定行。”
余老师道:“你对她倒是一直挺有信心。”
“因为她也没让我失望过,”池央说,“这次也肯定一样。”
十二月,伴着寒风一起来了。
全市的高三学生将会进行一次联考,题型按照高考的出,也就是一模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