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玲珑可爱,皇帝心喜,赐名为“央”,封号嘉阳。
愿她能够永远无拘无束,做那浩荡长空中唯一的炽阳。
可惜先帝并不知道,在他死后,他的小公主就被那样欺负。
困在了宫墙深院之中,抬头只能看见一片四四方方的天。
顾临修为了恶心她,还改了封号。
他当着她的面,亲手灭杀了她的族人。
却封她“长乐”,要她长乐。
多讽刺。
逐玉偏过头,看着寺青。
她没问,但寺青读懂了她的眼神。
能知道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按照逐玉的年龄,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深宫中的小公主了。
能替池央来到这里,说明池央很信任面前的小姑娘。
所以寺青没什么隐瞒的打算,他牵了牵唇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
“我走的时候,嘉阳还只有八岁。”
他抬手用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大概就那么点高。”
小姑娘年幼,只能算得上是个女童。
刚刚经历了惨烈的灭族之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目光黑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女童抬起眼,对他说:“若是可以,替母后收敛尸骨吧。”
“带到宫外,寻个好地方。”
女童一字一句,稚嫩的声音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母后喜欢青竹,全是竹子太单调了,再在她坟边种株桃吧。”
她低眸,“这宫中的土都被血染红了,太脏。”
“让母后能去个干净的地方歇息吧。”
寺青想,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场景。
小女孩趴在窗户边,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她似乎也明白,从今以后自己将难以走出这片土地。
所以只是仰着头,对他说:“再会。”
可此后数年,他们都没有机会再次相见。
“这里住着嘉阳的娘亲,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什么都想争最好的。”
似乎回忆起来了什么有趣的事,寺青唇边泛开了一点怀念的笑。
“我和她自幼认识,她被家里送去选秀进宫之后,我也跟着入了宫。”
如果不是想着无人在宫中照应她,寺青本来应该能拥有更好的前程。
他从宫中的一个小侍卫开始做起。
每次巡逻,都和别人换最远的一条路。
因为从那边走,能够远远地看见她的身影。
仅仅只是一晃而过,却能让寺青高兴一整天。
后来,他替她解决了很多麻烦,也挡去了不少的暗中算计。
看着她一步步坐到皇后的位置上,生儿育女,笑容灿烂宛若还是曾经的少女。
他站在万人之中,遥遥相望,仰视着她于万人之上。
本该继续幸福下去才对。
可惜,一切都让顾家人给毁了。
宫变的那一日,说起来幸也不幸。
幸运的是,寺青正好被安排了个去宫外的任务,躲过了这一场大灾难。
不幸的是,当他匆匆赶来的时候,屠杀已经到了尾声。
他曾经小心翼翼捧在心尖的女子,成了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大片大片的血迹从她身上蔓延开,将地上都染上难以磨灭的鲜红。
寺青觉得眼睛刺痛,滚烫的红色好像一直印在他的脑子里。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想尽办法,将她的尸体偷龙转凤,带出了宫。
走的时候,寺青本是想带着池央一起离开。
可小公主却只是仰头看他一眼,摇头说道:“我不能走。”
她是顾临修手中的把柄,是心头刺,也是傀儡。
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待在宫里,在顾临修的眼皮子底下,顾临修才会放心。
她如果消失,顾临修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也要将人找出来。
到时候,不知道还要连累多少无辜人受难。
“没关系。”
小公主反而安慰起他来,微微一笑:“总有一日,会再相见的。”
想起旧事,寺青的心神不由微微恍惚。
他看着逐玉,感怀地问:“所以,你是受了嘉阳的嘱托才来的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唞,他紧盯着逐玉,不愿放过她脸上丝毫的细节。
这回,逐玉颔首承认。
她看得出来,面前的男人确实很真情实意。这无名坟虽然没有刻上名字,可依旧打理得很干净。
包括旁边的竹林和桃树,一看就是有人在悉心照顾着。
尽管早已猜到了结果,但在见她点头的一刻,寺青还是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嘉阳过得可好?”他颤声问。
逐玉想了想,实话实说:“还不错,虽然行动不太自由,但是至少不愁吃穿。”
“那就好,那就好。”寺青心头略松了一口气。
只要小公主没受到什么伤害,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够了。
上完坟以后,寺青拦住逐玉。
中年男人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位姑娘,我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逐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一旦答应,就一定会把事情做到。
所以这种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她最好的选择其实应该是直接拒绝,然后转头离开。
但也许是被刚刚男人所说的故事所打动,也许是突然地想起了小公主让她来上坟时的语气。
逐玉应下:“说。”
寺青面露喜色,立刻说道:“如果姑娘还能见到嘉阳的话,劳您给我向她带句话。”
“就说……”
寺青顿了顿,唇边笑意清怅:“坟边的桃我总是种不好,希望有一日,她能亲手来再种一株。”
逐玉颔首:“知道了。”
应承下来就说明,她还得找个机会去见那个小公主。
离开杨柳阁的时候,逐玉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下了无谓的事情而自省。
接下来的几日,城中的搜查果然严格了许多。
城门口的士兵增多了数倍,对来往的人都要一个个叫停下来仔细地检查。
所以这些日子,逐玉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租了个民房,暗中观察着局势。
等到风波稍微平息,城门口的守卫没有那么严之后,逐玉就打算动身回噬忧谷。
但还没等她先离开,已经有人率先一步找上了她。
房门忽然被敲响,逐玉起身,警惕地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门边。
这地方是逐玉特意寻找的,位置偏僻,没有什么人住,租房的是一对腿脚不太方便的老人,平时也不会主动上门。
于是这叩门声便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逐玉手上的伤已经养好了,长袖之下,手指紧紧夹着柳叶暗器,随时准备一触即发。
她伸出手,缓慢地拨开门闩。
外面的人随之走了进来,逐玉就站在门后,低头观察。
先迈进房门的是一只颜色雪白绣有云纹的云靴。
逐玉不禁稍微一顿。
这靴子……很是眼熟。
更熟悉的声音响起,夹着两分温柔的笑意:“月余不见,警惕心竟然这么低了。”
青年背转过身来,一手摸着腰间的玉牌,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握着一把折扇。
他模样俊朗,唇边笑意温润,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
光从外表来看,像是城中封侯拜相的高官之子,骑马走在街上能引来满楼红袖招的小少爷。
没人会想到,面前的青年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客之一。
是齐懿。
齐懿说:“如果我是敌人,在你刚刚出神的那一息,已经足够出手将你解决。”
逐玉重又恢复状态,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光凭你,一息不够。”
齐懿有些伤脑筋皱起眉,无奈地轻笑:“玉,你说话还是一样的不中听。”
逐玉说:“因为我从不说废话。”
齐懿叹息:“也就只有我的性子好,才能如此容忍你。”
最初,他只是想把逐玉培养成自己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刃。
积累足够强的势力,才能够让他在争夺下一任谷主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但是没想到,这把刀实在太过锋锐,锋芒毕露,连齐懿都难以掌握。
仅仅用了三年时间,逐玉就从最底层爬上了少主的位置。
和齐懿已然平起平坐。
齐懿轻声笑着叹息,“怪我的眼光太好,亲手给自己培养了一个竞争对手。”
逐玉嘴角撇了撇。
只有不熟悉齐懿的人,才会以为他性格好,看起来温柔无害。
但逐玉刚进入噬忧谷的那两年,就在齐懿的手底下训练。
彼时还是少年郎的齐懿,顶着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让人把他们丢进蛇窟。
“下面的蛇都有剧毒,如果被咬一口就会直接丧命。你们的任务,就是在里面呆上一天一夜,然后——”
少年唇边笑意美好,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情:“活下来。”
逐玉懒得理他的自夸。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拜托,小姑娘,你可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齐懿说。
“所以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举措,我能不知道吗?”
逐玉转而疑惑地问:“你又为何会突然来京城?”
齐懿可和她不同,接的刺杀令多半是针对江湖中的势力。
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朝廷边界,更别说是皇城。
齐懿微微一笑:“当然是和你一样,接了赏金令来的。”
逐玉挑眉。
她问:“什么样的赏金,能够让懿公子也动心?”
齐懿不常接单,但只要一出手,都是大单。
“足以震动天下的奖金……”齐懿望着她,唇边的笑意有些奇异。
他慢声开口:“你不是已经先动手了吗?”
逐玉瞳孔微缩。
她握着门框的手紧了紧,“你都知道了?”
齐懿知道,那岂不是代表噬忧谷里也都知道了。
逐玉的心情顿时凝重起来。
噬忧谷中奖罚分明,她擅自行动去刺杀顾临修,引来皇城动荡,戒备加强。
可能会造成同样在做任务的噬忧谷中人的损失。
所以可想而知,等她回去以后将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齐懿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忧虑,“放心。”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他看着逐玉,“我并没有上报给谷主,所以你不用担心受罚的事。”
逐玉怔了怔,下意识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可不觉得齐懿大发善心,会这么好心地替她掩饰。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现在算得上是有力的竞争敌手。
齐懿“啧”了声,“玉,好歹我们共处共事了三年,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
逐玉袖中的柳叶暗器忍无可忍的飞了出去,被齐懿轻飘飘地躲开。
逐玉盯着他:“有话直说。”
齐懿收拢扇子,唇边的笑意跟着收敛了一分。
“我要你和我联手。”
“你既然去过皇宫,跟顾临修交过手,应该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杀的。”
“所以,我希望这次的任务我们能够一起合作。”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齐懿对逐玉的性格有大致的了解。
逐玉一向很冷静,无论是遇到多么危险的状况,仍然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但是这一次,她竟然贸贸然的冲进了皇宫中想要刺杀顾临修。
足以说明,逐玉对顾临修恨到了极致。
所以齐懿笃定,逐玉会接受这个提议。
果不其然,逐玉并没有考虑太久,眸光冷暗地点头:“好,我答应。”
只要能让顾临修死,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成功得到一个同盟,齐懿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但愿我们合作愉快。”
逐玉瞥他一眼:“谁对顾临修下的刺杀令?”
齐懿耸肩:“噬忧谷的规矩你知道的,我不能说。”
这天下想要顾临修的命的人太多了,如果能够出得起价钱的人却没几个。
逐玉问:“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禁卫军追查了大半个月,什么都没有查到,为了避免责罚,随便找了个替死鬼退出去顶罪,”齐懿说,“噬忧谷最近对皇城方面的任务也停了下来。”
“所以,京中的戒备逐渐松弛下来。”
“我们有个最佳的好机会,”齐懿缓缓勾唇,“皇帝祭天。”
因为连日来死了不少官员,加上有些地方干旱涝灾迭生。
民间隐隐有传闻,说是上天觉得不满,降下天罚。
至于是对谁不满,懂的都懂。
所以为了稳定民心,顾临修决定去祁山进行祭祀活动,以慰天听。
逐玉轻哼一声:“若是上苍有眼,早就该降下天雷劈死顾临修才是。”
认识这么几年来,齐懿还是第一次听见逐玉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他不由摇摇头,笑道:“既然天无道,就该我们出手。”
齐懿和逐玉早早藏匿在祁山附近,将祭祀台附近的情况摸索清楚。
这次行动,齐懿还带来了自己手下最信任的飞鸢小队。
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
一切俱备,只待东风。
做好重重准备后,就等着顾临修亲自来进行祭祀活动。
山林不比皇宫,刺客们对这里的熟悉情况,远远胜过那些宫廷侍卫。
所以,这是逐玉最有希望能得手的一次机会。
她安静地潜在林叶之间,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隐藏起来。
如同躲在暗处的蛇,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但她没想到,除了顾临修,还有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顾临修并不是独自登上祭祀台,在他身边竟然还带着一个人。
少女容颜妍丽,神色冷淡。
是池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