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运由命生
◎失败的夜晚◎
朱阳失踪了。
夏怀礼语速飞快吩咐道:“赵萌萌, 你先冷静下来,去小区物业查监控摄像,先知道他往那边走。”
“对、对你说对。”赵萌萌手足无措。
她其实只是个小姑娘, 这两个月发生的所有事已经要把她压垮了,听见夏怀礼的安慰, 她擦了把鼻涕, 蹬蹬蹬前去物业找人。夏怀礼告诉赵萌萌自己很快就到,让她不要着急。
挂了电话, 夏怀礼有些抱歉:“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 大佬这么晚, 对不住了啊。”
陆泓没说什么,已经穿好衣服:“走吧。”
晚上九点,霓虹灯璀璨,夜色之下街道依然熙熙攘攘,不少店家已经提前挂上七彩水晶小灯泡,噗噗闪闪,如同晶莹透亮的小钻石挂在光秃秃的树干上。还没有到赵萌萌的出租屋,她又打来了电话, 猜测朱阳可能前往他们公司的地址——荣贸大厦。
陆泓和夏怀礼变道,驱车前往大厦。
荣贸大厦位于城市北部, 非常靠近郊区,这里坐落很多互联网大厂。进入街区, 一栋栋写字楼灯火辉煌,不少员工还在忙碌的加班。出租车拥挤, 滴滴的鸣笛声回荡在街道上空。这大厦虽然紧挨着其中一个大企业, 但相比之下灯光暗了许多, 也没什么人在加班。
荣贸大厦的物业费感觉并不高,毕竟这偌大的大堂门口只坐了一个正在睡觉的保安。保安听见玻璃门推开的动静,猛然惊醒,用手电筒一晃:“谁!”
陆泓看了女孩一眼,领着夏怀礼上了电梯。电梯里的液晶屏广告坏掉了,黑洞洞的像《午夜凶铃》中贞子爬出来的那口井。
还没靠近513,就已经听见窸窸窣窣的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撞击声。
五层了。
办公室灯光打开,朱阳暴露在明亮下的样子显得他更加凄惨无助。他不骂人的时候,嘴巴里发出干涸的声响:“啊——啊——啊——”像是肚子里在敲闷鼓。
“大佬,怎么回事?被鬼附体了?”夏怀礼问。
“你们不要说话……你们不要说话了……”
“——咚咚咚。”
闷响是朱阳后脑勺发出来的,他边揪头发,边不知疼痛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背后凹凸不平的公司logo,后脑勺已经血肉模糊。
两人贴着墙壁走,没有开空调的办公楼冻得人哆哆嗦嗦。夏怀礼嘀咕:“还是大厂好,大厂至少加班开空调开灯。”
“叮咚。”
“朱阳?”夏怀礼悄声问道。
“哦哦。”陆泓转过身,突然迎面走来一位年轻漂亮的红衣女孩,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朱阳愤怒说道:“又是你,你总是破坏我的好事、你卷款逃跑你还敢回来!”他说着就把自己的头发往夏怀礼的嘴巴里塞,陆泓当即把朱阳甩开,扶起了夏怀礼。
那声音依旧我行我素,“当当当当”有韵律的声响伴随着呜呜的啜泣,让人头皮发麻。
“没事。”女孩甩了甩头发,进入旁边的办公室了。
“夏怀礼!”陆泓在他身后叫。
整个大楼灯光很暗,生怕多交一分钱电费,四个电梯也只运行一个。陆泓和夏怀礼上了电梯,摁下了数字“5”,朱阳的办公室在513。
朱阳双手撕扯着头发,头皮渗血,指缝间都是脱落的碎发。黑漆漆一片碎发和红色鲜血落在白色地毯上,可怖诡异。
“啊?”夏怀礼一怔。
“谢谢您。”
“啊,不是。”夏怀礼脸一红,“那个不好意思啊。”
“这是四层。”陆泓走来,“你提前下来了。”
陆泓笑着反问:“这么快就和资本家同流合污了?你又不想加班。”
他双眼无神,瞳孔中映着夏怀礼的影子。夏怀礼伸手去拉朱阳,谁知道他力气很大反而把夏怀礼拉了一个踉跄。
夏怀礼坚定地说:“……穷鬼,要不然怎么努力工作呢。”
夏怀礼想起前段时间的猝死的新闻, 小声哀叹:“怪不得旺仔觉得当鬼也挺好的,不受罪啊。而且这世道,我是鬼,他们也是鬼,大家都是鬼。”
“我们来找人。”夏怀礼说,同时他也打量着保安,心想着保安怎么都一惊一乍的。
“——咚咚咚。”
朱阳思维混乱,人消瘦而桑老,夏怀礼甚至都不忍心一直注视他。
夏怀礼不由自主地靠近陆泓:“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啊,我心里扑通扑通的。”
两人转了个拐角,终于到达513。还没进办公室,借着走廊的灯光就看见朱阳坐在他们公司前台的地板上,他嘴巴咧得很开,如同畸形的小丑,目光僵硬寒冷,毫无生命的温度。
他顺着门牌往前走,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
女孩笑了笑问:“你也是经纬科技的员工呀?”
陆泓皱眉反问:“什么鬼?”
电梯缓缓上升,“叮咚”门开了。
夏怀礼没多想就迈出去,见到这层的苦命打工人还在日以继夜的工作,悲伤的摇摇头。劈里啪啦的键盘声敲得人头疼,让他觉得这些年轻人好像是被关在笼子只知道工作的仓鼠。
五层的灯光明显比四层还暗,为了节约用电只有三步一灯光。落地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吹得人心里发毛。
陆泓没说话,扼住了夏怀礼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顺着血液逆行,让夏怀礼感觉好了很多。写字楼楼层是“回”字形,中间是电梯间,四周是环绕的走廊和办公室。
“你们就是想让我死,我死给你们看!死给你们看啊!”
保安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快去,早点下班,你们这群年轻人是真不怕死。”
朱阳在陆泓的手下很乖,没有了刚才暴怒的劲儿。陆泓翻开他的眼皮,又检查了他的口腔、脉搏和周身的气息,摇了摇头:“没有被附身的迹象,也可能是单纯的精神崩溃和阴气作用。”
“不可能啊大佬!”
夏怀礼说着话,赵萌萌也赶到了,她强装的镇定在见到朱阳的一刹那土崩瓦解。朱阳好似回复了一些神智,喃喃自语:“萌萌、萌萌……”
“在呢。”
“回家,我想回家!让我回家吧!”朱阳的目光聚焦在女人身上,将头埋在赵萌萌的脖颈处,缓缓说道,“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好。”
陆泓开车将朱阳和赵萌萌送到了出租屋楼下,这是一个老小区,走廊里贴满了开锁和换纱窗的小广告。
出租屋是两室一厅,是当初朱颖给两人找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温馨,桌子上摆放着下午洗好的草莓,墙壁上挂着五张两人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彩色照片。
赵萌萌帮忙包扎了朱阳的伤口,还好是皮外伤。
朱阳缠上纱布后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陆泓在朱阳的床边布置了简单的固魂阵,不让他被阴气所侵袭。朱阳狰狞冰冷的表情像是凝固在脸上的一张石灰面具,居然在阵法的加持的变得逐渐柔软和安宁。
赵萌萌关上门,轻声问:“陆哥,您知道朱阳到底是怎么了吗?我总觉得中邪了,这屋子里还请了个观音像,但也没有用处。您给的符和红布袋子也一直遵照方法用了,但这几天好像也没有效果了。”
确实,陆泓也在思忖。
赵萌萌真切问道:“您能不能住在这里一宿啊?”
夏怀礼和陆泓商量决定住一晚。
出租屋是南北朝向的,主卧和客卧中间是十五平米的客厅。次卧是之前给朱阳母亲准备的,但朱阳出事后不想让母亲见到自己颓废的样子,所以让母亲借住在朱颖母亲怕刺激病情,暂且答应,会来送饭。
朱颖知道弟弟病了,买了很多补品和水果,还特意将庙里开光的手串给朱阳戴上。
这些都没有问题。
赵萌萌和朱阳睡一个屋,方便照顾。
夏怀礼洗个澡准备睡觉。
厕所很小,夏怀礼麻利的脱了衣服挂在门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欣赏一下自己年轻的肉.体。
“——咔。”
耳边传来清脆的一响。
好像是镜子碎了。
夏怀礼认真打量了一圈自己面前的化妆镜,没有裂开啊。那究竟是哪里传来的声音?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可疑,难道是楼上洗澡头顶水管发出的声响?
见鬼多了,夏怀礼反而没那么敏[gǎn]。他咳嗽两声,将热水拧到最大,淋浴喷头冒出阵阵水雾白烟,厕所内温度上升不少。热水烫着他白皙柔软的皮肤,烫出一片又一片的粉色痕迹。
他闭眼冲头发,热水带来的轻松让他情不自禁哼起小调。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
突然。
一只冰凉的手抚摸过他的头顶。
夏怀礼:!
有鬼?
夏怀礼倏然抬头,只有天板和雾气,连个鬼影都没有。夏怀礼当即关掉水龙头,想到那些被鬼摸了头顶后疯狂掉发乃至头秃的鬼故事,脸色涨红,拿浴巾一披衣服,刺溜钻到了次卧内。
陆泓总爱床上看书,见夏怀礼□□细腻的胸膛还滑着水珠,精致的锁骨下烫出一片粉红。夏怀礼惊慌失措的捂着屁股:“这屋子里有鬼!”
“有鬼?”
“你得为你夏哥出口恶气,不能忍了啊,还摸我脑袋!”夏怀礼欲哭无泪:“万一秃了呢?”
“有鬼。”陆泓若有所思的又重复了一遍。
夏怀礼见陆泓表情不太对,问道:“怎么了?”
“我布了符咒,这屋子不太可能闹鬼。”陆泓脸色深沉。
夏怀礼张了张嘴,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陆泓的能力,所以可能是他太紧张了:“那没事,可能是热水或者泡沫吧。”
“嗯。”陆泓若有所思。
两人关灯,睡觉。
陆泓和夏怀礼从来没有失眠的问题,然而今天两人齐刷刷失眠了。
周围安安静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夏怀礼的心脏从未如此剧烈的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的神经莫名其妙紧绷着,强迫自己入睡,但无济于事。
陆泓背对着他,低声问了一句:“你心跳得好快,是害怕吗?”
“没、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不着。
陆泓沉声:“我守夜。”
“啊……”
“没关系,你好好睡。”
被陆泓安慰了两句,夏怀礼竟然安心睡着了。然而,到了半夜,他耳边又出现了玻璃粉碎的响动,那声音很奇怪,潜伏在夜色中,让人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却勾起人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他爬起来,左右回看。
陆泓真的一直没睡:“又听见声音了?”
“对。”
两人都知道,不是见鬼,是屋子本身有问题。但,为什么赵萌萌和陆泓都没事,夏怀礼虽然听见了声响,但和朱阳的症状相比还是千差万别?丧失神智的阴魂一般都是无差别攻击的,不会挑人。
确实不能再睡了。
客厅内传来走动的声响,推门出去,看见赵萌萌坐在黑暗中捧着杯子喝热水。她望着夏怀礼的身影,小声说:“你们也睡不着,要不要吃东西?”
“你失眠了。”夏怀礼揪心又同情这个小姑娘,赵萌萌如今的样子和家里摆的旅游合影已经大相径庭,她在这一个月间消瘦了近乎二十斤。
“也没有,白天要陪着朱阳,晚上可以干些自己的事情。”她面无血色,手指拨弄着短视频,吹拉弹唱的噪音从手机扩音器中传来,打破了午夜的安静。
很多人在精神压力太大的时候,只能开着电视或者视频入眠。
夏怀礼坐在她边上:“这谁还没遇到点困难呢,只要活下去一定会有转机的。”
“你说得对。”赵萌萌叹了口气。
陆泓背着双手站在客厅内,目光梭巡,指尖点着冰凉的灰白色墙壁,没有参与对话。
夏怀礼觉得赵萌萌实在可怜,想起自己童年难过时,母亲总会煮一碗鸡蛋面,而且赵萌萌确实也没吃饭,所以站起身:“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你饿了这么久,人会累坏的。”
“不用、没事的。”赵萌萌受宠若惊。
夏怀礼不由分说走向厨房。
——吃好才能更好的照顾嘛。
然而,他刚刚推开厨房门就看见,黑暗中的阳台隐约站着一个影子。灯光亮起,发现是正在抽烟的朱阳。
“你怎么在这儿?”夏怀礼疑惑。
刚才赵萌萌还说朱阳睡着了,所以她才得空出来刷手机放松。
朱阳没有理他,满目沧桑、胡子拉碴,他眸光僵硬的看向小区外的商业区,吞云吐雾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抽烟了,对你身体不好,既然你醒了要不也吃碗面条?”夏怀礼说着,想要拿走朱阳的烟。
他还没挪动脚步,客厅内就传来陆泓的声音:“你和谁说话呢?”
“朱阳呀!”夏怀礼回头应道,“病人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呢,萌萌你也不管管他。”
陆泓疑惑推门走来:“你看见朱阳了?”
刚才没有人听见厨房有动静,而且萌萌一直坐在客厅不可能发现朱阳醒了。
夏怀礼再次回头,朱阳竟然凭空消失了!
他目瞪口呆看向前方,磕巴说道:“刚才、刚才他还在这里。”
陆泓脸色阴沉,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夏怀礼反应过来,他看见的不是朱阳、而是朱阳的生魂!
赵萌萌被两人的反应一惊,也知道发生了可怖的事情。她第一个冲到主卧门前,嘎达嘎达晃动着门把手,然而门被朱阳从里面反锁了。
“让开。”陆泓拧了两下发现确实推不开。
他飞身一踹,“砰!”的闷响,门被彻底踢开,复合木质门框上留下一块缺痕,一股邪风卷着恶臭之气冲着三人扑来!
这屋子的阴气比客厅还要浓重许多!陆泓当即掏出符箓,火苗燃阴气烧出一张张扭曲的黑雾,那黑雾仿佛是液体做的,在半空中扭曲着。
“朱阳!朱阳呢!”
赵萌萌冲入屋内,但朱阳已经不在床上,陆泓布置的固魂阵法早已经被破坏。主卧窗户大开,阴飕飕的冷风如同呼啸哀嚎的野兽。
屋内静悄悄好似正在酝酿漩涡的风暴。
人呢?
陆泓撵起床头摆放的大米,大米如同被虫子啃噬过,一碰就碎成白的粉末。他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的大衣柜上,衣柜的门打开细小的缝隙,里面有双狰狞的眼睛一闪而过。
陆泓打开衣柜,朱阳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态蜷缩在大衣柜内。
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跪在衣柜内,他的脖子上套了一条黑色羊绒围巾,围巾拴在衣柜内挂衣服的不锈钢衣杆上。他头部向前倾,撞开了衣柜门,以拉伸围巾的长度,彻彻底底勒死自己。
他耳朵和嘴巴里塞满了医用和纱布,这原本是给他包扎后脑勺伤口的,却被他堵住了口耳。朱阳的嘴角挂着死亡抽搐时的呕吐物,眼球在压力下几乎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