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阳的尸体让夏怀礼想起了那些饿死的鬼,皮包骨头,死不瞑目,怨恨的眼睛折射出不堪重负的悲伤。
这不是诡异杀人,是自杀。
但这屋子里只有阵阵阴气,却不见一个鬼影。
赵萌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尸体,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夏怀礼也是愣了好久,直到陆泓把朱阳的尸体搬出来,然后用赵萌萌的手机通知了朱颖。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就这么死了,不是阴气入体吗,朱阳为什么会自杀?
腐败的气息逐渐扩散,让屋内染上一层凄凉的肃穆。
半个小时后,朱阳的母亲、朱阳的姐姐朱颖急匆匆赶来。两人面如土色,母亲颤颤巍巍的扑向床铺上朱阳的尸体,她悲痛欲裂,一声声哭喊回荡在房间里:“是娘对不起你啊!阳阳,是娘对不起你!”
朱颖愣愣着,脸色灰白,站在床铺前不敢靠近,她双手握拳,嘴唇微微发颤,低声呢喃:“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啊……”
她没有表现如母亲般崩溃,但从抑制不住的泪水中可以看出她弥足的悲伤和惊愕。
“对不起,对不起阳阳。”朱颖被悲伤压得喘不上气。
“你还知道对不起他!你要是早点把你房子卖了我苦命的儿根本不会自杀!你就是个杀人犯,你早就盼着你弟弟死了!”情绪失控的母亲红着眼睛怒骂,披头散发,胸口喘得很快,似乎再说两句话就要晕过去了。
苏醒的赵萌萌急急忙忙前来分开:“妈,不管朱颖姐的事儿啊!”
朱颖抹着眼泪,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夏怀礼和陆泓坐在沙发上,如同局外人般围观着闹剧。最后,是刚赶到的朱颖老公齐俊拨通了殡仪馆的电话,拉着另外三人处理朱阳的尸体。
等到众人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深夜的寂静。
死气沉沉。
“你说,到底是遇见了什么?”
夏怀礼手中燃着一根白色蜡烛,目光幽幽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窗户外站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乌青色的阴魂敲打着玻璃,在玻璃上留下一片片浓稠的血手印,但阴魂是进不来的,他指了指黑漆漆的影子问道:“你们知道些什么?”
没有阴魂说话,与此同时,耳边又响起了镜子破碎的声音。
“有问题,不是鬼。”陆泓眉头皱得很紧,他在思考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以及屋中没有鬼,那夏怀礼频繁听见的声音是什么?
陆泓燃起一张符箓,这是在鸢酒食堂引出铜钱的符箓。他刚一点火,那火苗呼呼啦啦烧得很高。然而,这火并未像从前遇见阴气般忽大忽小,反而维持同一高度,似乎这屋内的阴气是恒定不变的。
陆泓转了三圈,书柜衣柜、地板瓷砖、厨房灶台、厕所镜子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夏怀礼问:“看出来什么了?”
陆泓摇头,他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向了很久,对面是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
陆泓走到阳台,站在冷风中,看着呼啸而过的车流,讲述朱阳身上发生的一切。
对面的男人听了很久,松散的音调紧绷起来,好似睡醒般问:“小陆啊,什么情况?”
陆泓说:“帮我算个八字。”
男人打了个哈欠:“这么晚,包夜是另外的价格。”
陆泓没打理这个茬,将朱阳的八字发给过。对面男人叹了口气,翻身从柔软的床上坐起,眯起眼睛看着手机屏幕,用笔写写画画:“癸酉年,七月初八,寅时。”
陆泓:“对。”
男人顿了顿又说,“这人的命不错啊,文昌星运,学习成绩一定好,顺风顺水、大有可为。感情运也不错,而且可以成为家庭的靠山。父母对他的成功帮助不大,但兄弟姊妹应该和他虽有过节,但相互扶持。总得来说八字不错,旺家人旺自己。”
陆泓沉声:“嗯。”
意识到不对,男人问:“这人怎么了?”
“死了。”陆泓说,“而且高考失利、创业失败,还吃过鸢酒食堂,今晚人自杀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又算了一遍笃定说道:“我没有错。”
“我和你算的一样。”陆泓说。
“八字和走运为什么不一致?”对面里的男人自言自语,“运由命生,但命数和气运不一样的时候……那么也许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陆泓和男人异口同声:“借运。”
但是借运也不是说借就借,不是大街上扔一个不明所以的红包就能找陌生人挡灾借运。借运需要阵法,一般会选在被害人的家中进行事实。
“你等我看看。”对话那头的人开始快速翻动书页,嘴里嘀咕着,“八百年不见的借运,在哪呢哪呢、啊找到了,我来看看要是有借运阵会怎么摆?”
然后又如念咒语般反复琢磨:“火生土,土生金,不是这个位置,你那个房子是城南坐北朝南的话,离卦属火,火火火是为南方,南方应该是我算算、我算算……按理说是在这间屋子的东北角一米二高之处,东南角往下找,西北为泽,再找找有没有水,或者亮的东西。西南西南我想不到了……”
他越说越着急,有些魂不守舍:“西南西南,可能是个黑的。你找到这些东西给我看看,八成是借运之法跑不了了。”
“好。”
陆泓语气冷冷的:“你别睡,我还有事儿找你。”
“你找我关我什么事!我还要睡觉,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睡觉!”对面瞪眼。
“那以后驱鬼别找我。”陆泓说。
对面没了气势:“赶紧去去去!”
陆泓和夏怀礼知道了方位,开始寻找电话中所说的四个物件。
房屋的东北角是一个角柜,柜子是房东家的,木制外皮因为干燥而裂开,柜子里放着一些杂物,红色俄罗斯套娃、黄铜的制作的空相框、旅游景点买的明信片和冰箱贴。
夏怀礼翻箱倒柜,把所有的物品都摊开摆放在茶几上。他无奈地拿起最诡异的套娃,一个个拆开:“你说是这个吗?”
“金。”陆泓说,但属于“金”的相框和娃娃无任何异常。
陆泓挪开角柜,墙壁上什么都没有。
“还能有什么东西啊。”夏怀礼颓然,他决定先去找其他另外三个角。
陆泓站在角柜前,摸着柜子粘合的每个缝隙和木制光面。他手指上染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突然,一个坚硬突起的东西卡在他的指尖。陆泓用手电照亮柜内,手指触碰的地方粘着一层透明胶布,撕开胶布露出一金属圆片。
应该是钉子的末尾。
钉子并不是被捶入角柜横板的,它松松垮垮,没有胶带的固定,几乎要从孔洞中掉出来。陆泓将钉子松了松,竟然真没用什么力气就拿了出来。见到钉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不是钉进去的,而是凿开一个小洞,将钉子插.入模板又进行黏合。
钉子大约有十厘米长,生着红色铁锈,铁锈外缠绕了三圈黑色长发,长发没有因为用力而断裂。
这是“金”。
另一边,夏怀礼正蹲在房屋的西南角摸索着地面。这里只有老化而热胀冷缩后凹凸不平的木地板和几乎开胶的木头踢脚线。他用手扒不开木地板,只能趴在地上仔细凝视,寻找究竟哪里可以藏东西。
不是木地板的话,只能是踢脚线。夏怀礼找来一把尺子,插入缝隙,顺着老房子裂开的踢脚线摸索,果然碰到了一个东西。
他勾出来,默默注视了三秒,突然扔掉手中的东西,大喊:“——陆泓!卧槽啊啊啊啊!”
是被红绳捆绑的一团头发,头发团被压成了圆饼状。
“太恶心了吧!是不是这玩意!”夏怀礼叫道,他以为鸢酒食堂已经够邪性了,怎么还有更让人难以接受的?
“是。”陆泓拎着红绳,把头发放在钉子旁。
夏怀礼问:“找了半天你找出来了一个钉子?”
“不,是棺材钉。”
夏怀礼噤声了。
西北为泽,西北角正好是朱阳所居住的主卧。根据提示应该有类似于水的东西存放于此,但除了几瓶喝过半口的冰红茶,夏怀礼也找得一头雾水。东西太多,给他们一天一夜也翻不完。
陆泓让夏怀礼先先休息,但被拒绝了。
两人在主卧内翻箱倒柜。
“——咔。”
“——咔。”
夏怀礼揉揉耳朵,灵光乍现:“碎镜子,对了镜子!”
铜镜为金,碎镜为泽。
陆泓想了一瞬,他单手将双人床掀起,床板的木条上正正好好贴着一块碎镜子。镜子上画有红色符咒,镜子背面被马克笔涂黑。夏怀礼看向镜子的刹那间,瞄见了一个掉在房梁上身着嫁衣的红衣女鬼!
“卧槽!”
“别怕,不是鬼,是影像。”
这叫做“阴镜”,这镜子往往映下了自杀者死亡的一瞬间,所以如同录像带一般,自杀的影像和怨气会覆在镜子上。当将它涂抹成黑色,意为“无天无日,阎王地府”,将怨气留在镜子内。
因为鬼不存在于镜中,所以不曾闹鬼。但古镜经历数十年留到现在,原本怨气成灵,夏怀礼才能听到声响。
最后,在西南角,他们找到了一截发黑的女人小指骨。骨头被黑色铁丝缠绕,指肚还绑上了一枚血玉戒指。
被浸过尸油的红绳和头发。
缠绕长发的棺材钉。
映照死者的镜子碎片。
不知名女人的发黑指骨。
陆泓将照片拍了过去,对面打来电话:“小陆啊,果然是借运阵法,我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有人能集齐这些东西再按照方位藏好。不出意外那个人有朱阳的随身物品、头发指甲、生辰八字。运都没了,命也就差不多了。毕竟,命运两字相辅相成,人没有了运,命就是一纸空壳。人会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多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不用吃饭,现金就行。”对面挂了电话。
一夜未睡,太阳终于升起,逐渐翻出鱼肚白的天空似乎预示着梦魇已经悄然过去。
因为陆泓的短信,赵萌萌从殡仪馆独自返回。
她心神俱疲的返回出租屋,说道:“不好意思,出了这种事,那个、那个你们有没有头绪?”
她说着,突然意识到夏怀礼和陆泓根本不需要淌这趟浑水,而且也一天没休息,又道歉说道:“我没有在逼问你们,我就是承受不住、朱阳怎么就自杀了呢?怎么就死了呢,他明明不应该这样的啊!所有人都说他命好、顺风顺水,不应该啊……”
“萌萌。”夏怀礼让她坐下来,示意她确实朱阳之死确实有问题。
当她坐下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摆放的邪物,不由得浑身一颤,问这些都是什么。
陆泓坐在沙发上,脸色的表情阴沉难测:“你说得对。确实是朱阳是福德之人,不至于活不到而立之年,而且这还不是飞来横祸。”
赵萌萌露出苦笑:“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陆泓沉声:“变了。”
赵萌萌张了张嘴:“你是说,他的命被人改变了?”
“不,是他的运改变了,有人夺走了他的运。”陆泓抬眸,他似乎纠结了两秒,但仍然认为赵萌萌有知情权,坦诚说道:“朱阳是被人害死的。”
“谁?”
陆泓摇头,讲起了朱阳之死:“他原本能活到八九十岁的,但因为气运被夺走,再加上阴气入体导致思维混乱出现妄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导致了最终的自杀。”
固魂阵是让他魂魄安稳的阵法,但显然救不了一名精神失常的可怜人。
“气运被夺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赵萌萌不相信陆泓所说的,但从他们房间内搜出的物品让她被迫相信这就是事实,不得不承认自己家中被人摆了一个“借运阵”。
“事情的起因应该是一个多月前,那时候朱阳还没有出现任何症状。我记得你说,他项目失败、合伙人跑路了。”陆泓说。
“对。”
陆泓把一切都串起来。
最开始是朱阳身上发生了很多倒霉的事情,蒸蒸日上的公司资金链断裂,面临高额赔偿,自己差点遭遇车祸、做饭切到手、走路差点被楼上的玻璃板砸死等等。
然后,他开始见鬼。
但他声称自己可以看见鬼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精神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幻觉,所以只将他送到了心理医生那里。
赵萌萌点头:“那段时间,我是觉得他挺倒霉的。”
陆泓说:“你还带他去吃了鸢酒食堂。”
“对,那天看他心情不好,我就带他去了,他觉得挺好吃的,所以我们后来又吃了一次。”赵萌萌内疚,觉得如果不是非要吃鸢酒食堂,朱阳不会病得这么重,“难道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去吃就好了,如果早点就寺庙就好了!”
夏怀礼也不忍心说出这个事实,他给崩溃的赵萌萌递上一杯水:“不是你的错,命运如同车轮,轰隆隆的向前滚,势不可挡。它已经规划好了路线,拥有了轨迹,只能一直走下去。”
赵萌萌缓缓地摇着头。
而后的事情所有人都清楚了。
——朱阳的症状越来越重,频繁看见恐怖的事情,变得神志不清、暴躁易怒。
直到今晚,他自杀了。
他自杀并不是原本的命数尽了,而是气运没了,疾风骤雨压垮了这块漂泊的空心木头。
命数和气运是不同的。
命数是神婆算出来的流年,例如神婆说你这辈子会升官发财、身体健康。这就是你人生的轨迹,你的气运会推动着你不断向前,如同车轮和马达。
那些人生路上遇见的贵人、得到的帮助,意外之喜,都是气运所致。它按照命数的路径滚滚向前,两者合二为一,造就了每个人从一出生就确定好、但也独一无二的人生。
命数和面相、八字相连,可以窥见。
但是气运——你在人生中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又发生了怎么样的故事,你是如何达到彼方,是不可窥见之物。
气运由命数所生。
气运尽了,那原本规定好的命数,如同空荡荡的轨道,上面没有行驶的车轮。
“我第一次见在医院见到他时,就看出来他魂魄已经不稳了,魂魄不稳有很多原因,身体虚弱,或者招惹了鬼怪,当时我做了对应的处理。”陆泓遗憾的坦言,“但看来他不是招惹了鬼怪,他作为一个福德之人的气运已经没有了,活人没有了气运,任何事情都会接踵而至,所以也会很容易精神紊乱,他的死亡是精神崩溃的结果。”
赵萌萌捧着水杯,消化了很久。
三人没有再说话。
过了十五分钟,她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问道:“你是说,他的气运没了,所以人死了?”
“不,我说气运没有了,就相当于你人生的所有的加成消失不见,你的生命停滞不前。气运是推动你幸福健康的动力,在没有气运后,坏事会接踵而至。气运尽了,人是不会死的,只要坚持下去,气运慢慢活过来,会犹如新长出来的枝叶,继而不断茁壮。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跌落了谷底,却又能触底反弹。”陆泓解释说。
“那、你刚说了不会死,那朱阳怎么死了?”
“因为,他不仅被夺走了护身的气运,还受到了鸢酒食堂的影响,所以在突如其来的危机的面前,他的命数已经承载不了,所以他死了。”陆泓顿了顿,看着赵萌萌悲伤又愧疚的表情,补充道,“但是你也要明白,就算你们不去吃鸢酒食堂,气运没了之后,其他无法预料的事情仍然导致他的死亡,车祸、火灾、疾病,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朱阳的气运没了,精神失常,他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活不到气运回转的那一天。
赵萌萌恍惚的看着陆泓,她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所以,有人要害他。”
“是。”
“但是这屋子,这屋子只有我们能进。”
夏怀礼和陆泓不约而同地都没说话,这不是他们应该评判的。
“没有人可以进来了!”赵萌萌尖叫道,“可能是贼,是小偷!”
夏怀礼耐心的解释:“做法需要朱阳的贴身物品和生辰八字,这不是外人能拿到了。你好好想想,谁有你们家的钥匙?”
赵萌萌垂眸,不敢看两人的眼睛,纠结说道:“朱颖有、朱阳的母亲也有。”
夏怀礼问:“那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
赵萌萌当机立断反驳:“朱颖对我们很好,我们有任何需求她基本都会满足我!我不允许你诋毁她。”
夏怀礼噤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