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将军府书房。
封无晔盯着舒起云:“你要去义庄?”
舒起云点头,对于人体的腿部构造现在只有去请教仵作,才能画出最完美的经脉血路图。
对面的舒起云表情自然,封无晔盯着舒起云的眼神复杂,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舒起云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抬眼接着解释,“崔毅已经帮忙联系好了,那边刚好有一道案例可以去学习。”
封无晔手肘撑在桌上皱眉扶额,此时他的脑内浮现起不愿意回想的画面。
过了许久他才徐徐挤出几个字,“不会害怕吗?”
舒起云摇头,“此时天寒,正好合适学习。”等他说完才发现封无晔的神情挣扎,好像不太舒适。
他有些担忧地走上前:“大哥,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起云帮你看看。”
舒起云的眼泪从眼眶夺眶而出,他没想到封无晔一个人遭受这世间如此多的苦。
“当时的他还是才刚刚十岁出头的孩童,就独自一人彻夜在义庄守着全家人的…”崔毅最后哽咽得直接说不下去了。
“地震后,在外地习武的老大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来,迎接他的确实一家人的噩耗。”
“老大肯定是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哎…十多年前旧京城的一场大地震伤亡惨重,整个将军府也跟着遭殃。”
刚才封无晔一定是回想起了这段回忆,才会如此反常。
两人相对无言。
回想起刚才的情形,舒起云的表情凝重,“不过刚才大哥的表情有些奇怪,在我说要去义庄的时候他的脸色完全变了。”
舒起云埋头干着手中的活路,“答应了。”
想着可能是封无晔最近有什么心事,舒起云准备自己做些放松心情的熏香送去。
舒起云不了解封无晔的身世,难怪他觉得将军府清冷得有些过头,如果事先不知道有人住,这偌大的宅邸就如空屋般死气沉沉。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舒起云微微点头,对于封无晔他确实了解得不多。
“我也是听说的…”崔毅左顾右盼了一下把房门关上,以免被有心人偷听了去。
眼泪如珍珠般滑落到嘴角,舒起云才发现自己与封无晔相处的时间才短短几个月,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封无晔。
“你不也一样?”
舒起云停下手中的事情,他的表情很担忧,“什么不好的事情,能说与我听听吗?”
“你也知道封家现在只剩老大一人了吧?”
舒起云离开时脚步踌躇,他为封无晔关上房门在门口纠结了好些许,不知道平时看起来和善的大哥今日怎么会突然如此反常。
才十岁出头的年龄,就与一家人生离死别。
舒起云的手停在半空中,这种状况他头一回遇上,他的神情透露着落寞,不知为何此时的封无晔如此抗拒他。
看似如此强大的人,身后却背负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心酸。
想起之前去拜访的老军医家中儿孙满堂,吵吵闹闹的温馨氛围,舒起云不禁觉得揪心难受。
这是崔毅找到他,“小舒大夫,你跟老大说了去义庄的事了吗?他怎么说?”
努力回想了一下,崔毅嘴里嘟囔着,“义庄…义庄…”
“当时那年又逢大旱又逢天灾全国各地闹了不少灾害,就连旧皇宫都毁于一旦。”
舒起云努力咽下夺眶而出的泪水,“可以多跟我说一些关于封大哥的事吗?”
“害!我们这种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惧怕这些?战场上的死人可比义庄多,还有一地残骸断肢呢…”说到这崔毅轻嗅着屋内的味道,感觉心旷神怡,“你在做什么?”
可舒起云还是有所担心,他生怕封无晔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毕竟封无晔是他的救命恩人。
封无晔捂着额头摇头拒绝,“没什么,去吧。”
当舒起云离开房间后封无晔双指紧揪着眉心,他苦恼自己怎会又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画面。
听到这话崔毅也跟着皱眉,在他的印象里封无晔一直的情绪管理都很好,就算是之前受了重伤也是相当淡定,但舒起云刚刚这么一说难免不让他也有些疑惑。
崔毅也才从难过的情绪中走出,“我知道的也不多,老大平时不爱提起这些。”
“一夜之间整个将军府只剩他一人。”
这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激起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大哥…我…”舒起云已经走到封无晔的面前,他精致的脸上拧着眉毛表情忧愁。
“你可真大胆,换作平常哥儿哪敢去那种地方?”
就在舒起云的手指快要碰到封无晔时,封无晔脸色煞白猛地缩回身子,他的语气带着强烈的抗拒,眼里蕴含着深刻的痛楚,“我真的没事,你去忙吧。”
随着舒起云一点点的接近,封无晔脑内不断回放着从前的画面。
“对不起,打扰大哥了…”舒起云面色忧愁的退出房间。
在库房里选了写安神定心效果的药材,舒起云用石臼一点点捣碎过筛。
原本舒起云手中的事情也无心继续,他盯着桌上的药粉脑内只有关于封无晔的一切信息。
联想起封无晔的身世以及他现在的状况,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也站不起来后封无晔绝对比任何人都要绝望。
年少时就失去家人以及青年遭遇变故,这该是多么沉痛的打击。
舒起云也观察过他身边的所有人,封无晔身上身经百战的那种肃杀感,也让人生畏没有任何人感去更深一步了解他,他们对封无晔毕恭毕敬平时除了公务往来,并没有什么人会主动上门拜访,封无晔整个人给予别人的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这让舒起云想起了自己十三岁那年封无晔把他从大雪中救起之后又为自己安排好日后的生活,这五年期间师父对自己悉心教导呵护有加,可谓是最幸福的时光。
而封无晔这些年一直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也没有家人的陪伴,这样不停工作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无法消磨他心中的那种孤寂。
舒起云不敢想封无晔是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走出来,或许他一直都把那份痛苦压抑自己心里,只是平时掩饰得很好,根本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内心深处的无助和孤独。
这让舒起云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封无晔治好,封无晔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豁出性命舒起云也要让封无晔能重新站起来。
不管是腿疾,心病舒起云也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封无晔得到治愈。
*
封无晔的眼前浮现多年前的那场地震,梦中他回到那孩童般的身体里,身旁的景色不断倒退,他骑着马飞奔回旧都。
东亓国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地震,整个都城被震为废墟,百姓痛失家园和亲人,封无晔归来的一路上蔓延着百姓的哭泣声。
当他在一堆废墟里找到封家旧宅,他的无力感蔓延全身,只能失魂落魄机械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挖掘废墟,就算是满手鲜血淋漓他也还在继续翻弄着那堆颓垣断壁,直到军队的人把他拉开,并告诉他将军府的人都已挖出停在义庄。
年少的他脑袋中崩着的那颗神经瞬间断裂,他双膝跪地在将军府破败的牌匾前长跪不起,用最后的坚强抿着嘴眼泪奔流而出。
封无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义庄的,他盯着那上下几十口用白布遮盖的身影。
床帐中封无晔从梦中惊醒,他心慌意乱用双手撑着身体醒来,脑袋里的画面挥之不去。
这十多年来他不停拷问着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从小一直被教育要延续封家的忠义,他从小就背负起偌大的责任,和他的祖辈一般为百姓捍卫国土鞠躬尽瘁。
可一场地震毁灭了一切,都城里死伤无数,他白天跟着军队挖掘废墟救助百姓,晚上回到义庄陪着去世的亲人们,那段昏暗的日子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特殊时期丧葬一切从简,郊外空地上封无晔亲手点燃那一把大火,目送着往日至亲们化作灰烟。
没了亲人,此时这双腿也已经残疾,床上封无晔紧捏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双腿,他时常想像他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目光投向屋内还没熄灭的烛火,火光中仿佛有道身影盯着他,就像在为他引路。
恍惚间封无晔竟然迷失了自我。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把封无晔涣散的思绪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