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猛攻之下,苍水关南的王庭阵线,接连南撤数十里,倒是解去黄覆巢始终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
深入腹地,动辄就是全军覆没下场,少有那等能凭这等本事,平稳推进的兵马,一来是后援不足,而来便是四面受敌,倘如是被团团围困,任部曲何其骁勇,双拳不抵四手,乱战烽烟在即,总是难以应对。何况胥孟府此番由北路壁垒而入,虽是连战连胜,然而真是在苍水两岸僵持到这时辰,连黄覆巢都自认小觑了王庭兵马的韧劲,与朱开封此人守势,相当棘手。
但胥孟府部族兵众,并未是一无所获,这些时日同样是不计代价向苍水以南冲击,同样是冲出条足有十里宽,数十里长短的空地,大抵是王庭兵马损伤极重,不得不将锋线收拢压缩,稍稍退往南方,倒是令黄覆巢长出一口气。
兵马渡水时,倘如是被突然截停,必定损伤极重,半渡而击四字在于战事里的分量,尚要远远高过兵法书卷里所记录的昔年战例,之所以这般不计代价,向苍水以南进军,自然不单单是为杀伤更多的王庭兵马数目,迫使其收缩兵马南撤,更是因这条苍水固然有艟艋楼船比庇护,然而一日王庭军阵不曾后撤,便会有一日威胁这道苍水咽喉,刀尖起舞,但凡错漏一步,大军深入王庭境内,势必要受灭顶之灾,对于黄覆巢而言,如这类场面,定然是不
顺心思。
反之这柄刀万一能直插渌州境内,横扫南北,使渌州全境归于己手,不单单会使胥孟府重新掌握更多疆域百姓,且纵使此战落得个两败俱伤,近乎将手头兵马打光,也依然是有渌州一地缓冲,再度将渌州壁垒攥到手中,或攻或守,便由不得王庭做决断,而是由胥孟府来定。
如若是王庭五锋山一战,尚且能凭几人力挽狂澜,眼下胥孟府深陷泥潭,黄覆巢又如何不愿效法前者,扶大厦将倾。
僵持厮杀到今日,人困马乏。
苍水以南王庭第三道拒马鹿角交错地后,王庭如今营盘数目,骤减近乎一半,单瞧军帐数目,就晓得这连日以来,王庭兵马锐减,不下五成,无数交错尸首致使苍水拥塞,上游险些决口,箭雨飞火,使得常苍水两岸尽成百里焦土。
朱开封现如今已然是端不起杯盏来,自苍水两军对阵拉开阵势,这位身子骨本就不见得硬朗的老儒将,整夜整夜不得合眼,哪怕是昨夜两军稍事歇息,并未有甚风吹草动,朱开封都是屡次惊醒,零零碎碎加到一处去,只是小憩不过两个时辰,丑时就披衣出帐,自行上马行至营帐前,相隔拒马,披星夜朝北方眺望,这才隐约想起今日是王庭胥孟府两军,在苍水附近猛攻对峙的第九日,于是双手颤颤巍巍,从贴身甲胄里掏出枚布囊打开,赫然乃是一封书信,展开细观。
要说对温瑜
这等决断不曾有怨言,朱开封虽习文,但还远到不了天下别处文人那般,受人为难过后将心头怨怒咬碎咽下肚去,温瑜这等大战在即做甩手掌柜的举动,朱开封虽这阵子忙得无暇气恼,只顾着苍水关战事,但同样是窝住一口火气。
直到将这枚温瑜临行前递交的锦囊展开,仔仔细细借雪夜里的微弱光亮看清书信,朱开封那张脸上,神情变换数次,最后竟是挂上一线笑意,快马加鞭回营,于破晓前点兵。
王庭兵卒已是在这八九日苦战之中,对于星夜点兵出击一事很是有些熟悉,甚至可说是有些麻木,骑甲已是知晓如何在行军时趴到马背上稍稍小憩,步卒则是知晓如何急行军时合上两眼养神,虽说是双足仍旧奔走无碍,但实则已是小睡一阵,却极少出甚纰漏或是脱离军阵,兵马集结极为迅速,仍旧是破晓时分,王庭兵马已然点骑,仍旧是兵分两路,一路由唐不枫携领,一路则是朱开封亲自率军。
长夜未尽时,胥孟府值守兵马却忽然发觉,相隔无数拒马鹿角绊索的王庭大军,已是趁雪夜掩杀而来,中军急报,擂鼓吹角声壮十里,依旧是一拨密密麻麻裹松油点燃的火矢飞入夜空,急坠而下,近乎笼罩住王庭大军前部。
与朱开封不约而同,近几日同样是未曾合眼的黄覆巢知晓王庭大军齐出,同样是点兵极快,赶在王庭兵马越过拒马
前,就已是点齐兵马分统各部,背水列阵。
天下但凡掌兵者皆知,所谓背水列阵一事,当属剑走偏锋,且遗祸甚大,动辄前军败退,相隔这条苍水必定有去无还,然而在胥孟府大部越过苍水,前推阵线腾出一处足够派兵列阵的区域过后,背水列阵一事,就算不得什么自寻死路举动,反而是相当有讲究,三成兵马位于苍水以北,既可保全后路,替胥孟府部曲撑开条后撤的坦途,且可提防由唐不枫携领的凤雁卒与王庭铁骑西进,偷渡苍水绕后奇袭,更是能凭苍水之上陈列的楼船为中心,居高临下凭投石箭簇策应战局,倒愈发显得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