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局
正午的日光明媚, 穿过层层树叶,斑驳的光影印在年轻的面庞上,平添许多朝气。
陆羡在笑, 幅度不是很大, 但这种由心底释放的暖意, 即便与她情同手足的沈宜都没见过几次,印象里的陆羡,从来都是将情绪掩藏很好的人。
看来这个林大姑娘的确与众不同。
“尝尝这茶。”
沈宜的声音很清淡,彷如天空飘下的几缕朦朦细雨。
陆羡端起茶盏, 未等入喉, 鼻子嗅了嗅香气, 便笑说:“南国的青翠, 味道是轻了些, 不过颜色倒是好看。”
揭开棋盘旁摆着的小罐, 里面是切割成块的冰, 随意往里扔了两块——
“南国人喜甜,这茶放些, 味道会更好。”
冰在茶盏中化开些, 陆羡低头啜饮, 果然比方才好喝许多, 转手又沏了一盏给沈宜——
“阿姊也尝尝。”
“我刚与沈宜阿姊下完棋,她都告诉我了。”
“茶是好茶,只是明年怕就不一定再能喝上了。”
沈宜接过茶盏,不动声色的小抿一口,目光渐渐凝住, 眉头也跟着锁紧——
“回来了”
陆征鬓角多了许多白发,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也已年迈。
“大荣自开国以来,奉行的便是文武兼并的国策,可实际上谁不知道,天家在文臣与武将之间,心中的那碗水从来就没有一刻是端平的,这些年大力发展科举,给文臣的机会越来越多,武将呢?同期出来的人,又有几个?放眼整座京都城,尽是风流才子,南国人不就钻了这个空子吗。”
他们夫妻恩爱,成亲这些年都没红几次脸,陆征两手负背——
握刀的手微微一顿,陆征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不等陆征说话,嘭的一声传来,两人齐刷刷的向后看去,岳氏手里的茶壶落地,茶水溅了一地,热腾腾的冒着气。
“你还不知道吗?”沈宜视线洒向池水, 红白锦鲤相继游过“朝廷有意要与南国开战。”
她到的时候,陆侯爷正在练武场擦拭着他那柄长刀,这把刀由玄铁打制,是陆家祖传,上面沾了数不清的鲜血,是陆家几代人用生命换来的荣耀。
“好了,我没事了,你你去忙吧。”
“你觉得呢,如今的朝中谁还能担此大任?”
陆征情绪复杂,素来百步听蚁的本事,在这一刻消失,专注着手里大的长刀,天与地似乎都被他遗忘。
“上月, 我也是听父亲说起,朝中老臣大半都主和,天家派遣使臣与南国交涉,只是南国人贪得无厌,竟要我大荣两座城池,陛下天威震怒不愿再忍,如此有了打仗的意图。”
李家兄弟照林了了的吩咐去到泗水巷,趁着月黑风高潜进胡郎中的家。
“你去劝劝吧。”
柳惠不放心女儿,差人去请胡郎中来。
直到陆羡走近,他才恍然——
陆征不是第一次出征,岳氏也不是不懂大义的妇人,只是少年夫妻老来伴,战场刀剑无眼,她为人妻子的,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分明好喝的茶水,顿时变得涩口起来。
胡郎中也是从夙临而来,与柳惠是同乡,在夙临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寻他来府,如今到了京都,也照样,用惯了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方便些。
“为何?”
林瑾姝的身子不见好,每日吃不下饭,只能用些清粥裹腹,短短几日消瘦的厉害。
林瑾姝憔悴卧床,从床帏里伸出胳膊,有气无力搭上脉枕,胡郎中为避嫌还特意盖了一层纱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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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
“照我们说的做,饶你全家不死!”
兹事体大,沈宜与皇后相熟,若事情没有下定论,她绝不会乱说。
“父亲.”陆羡心情复杂的唤了声“朝廷是不是要打仗了?”
“是是!我一定照做!
李家兄弟从进去再到出来,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用,等他们离开后,胡郎中被吓的尿了一□□,那味道别提有多骚。
话音刚落,沈宜的目光与陆羡对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女儿想与母亲在一处。”
岳氏说不出话,握着陆羡的手,伤心垂泪——
陆羡神情一怔, 目光复杂“什么时候的事?”
“好汉饶命,银子在箱笼里,千万莫要伤我的妻儿”
陆羡反握岳氏的手,干燥软的掌心递去温热。
胡郎中尚在睡梦里,就被一把寒刀抵在脖颈处,猛地一个激灵将他惊醒,胡郎中哪里见过此等场景——
“天家有人选了?”
“母亲——”
“阿姊是说,我爹?”
陆羡立即动身回侯府。
“如何?”柳惠问道。
“二姑娘并未大碍,只是脾胃着了凉,待我开几副方子,煎好后按时付下,慢慢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柳惠对胡郎中的话不疑有他,点点头便拿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荃娘,送送胡郎中。”
“不敢不敢,我自己走就好。”
胡郎中脚步飞快,方才出了林府,身上的汗便如大雨倾盆,瞬间湿透。
屋内——
柳惠掖好林瑾姝的被子——
“你这孩子,平日里身子也没见这么差,定是你贪凉用了太多冰饮,这几日不准再吃冰的,先将身子调理好再说。”
“女儿知道了。”
吱呀一声门响,柳惠推门而出,站在门前与下人吩咐,饭菜尽量清淡。
待门板阖上,一直绷着身子的林瑾姝,乍得松弛下来——
口中喃喃念叨,像是庆幸:“只是着凉,只是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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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了了得空去了趟羡园,陆羡恰好不在,她便跑去池塘喂鱼,顺便等她回来。
绕过蜿蜒的长廊,通过三扇拱门,鹅卵石铺着的小道,直通四角亭,林了了就倚在栏杆处,手里捏着干满头碎,有一下没一下往池塘里撒着,虽然听不见她说什么,但肯定是些无关紧要的,类似鱼儿多多吃,快些吃
她侧脸上带着笑意,干净明朗。
陆羡脚下的步子立即加快,走到她跟前——
“等很久吗?”
“没有!”
林了了将手里的干馒头碎递去,笑容更甚“要不要喂?”
池塘里的鱼儿游得欢腾,大概是知道这里有好吃的,扑腾的水都飞溅到木藤上——
“你喂了多少?”
话落,林了了伸出的手乍得收回背到身后,圆溜溜的眼睛睁的老大,嘟嘟囔囔——
“没、没喂多少.”
小姑娘撒谎都不会,陆羡瞧着她,眼底笑意涌动,藏都藏不住,林了了被她看穿,干脆把干馒头扔在椅子上,拖着陆羡往外走——
“等你等的肚子都饿了,有没有吃的,让我充充饥。”
陆羡是心甘情愿被她拖着,朝青时抬了抬下巴,等她们回到厢房,吃食便摆上了桌,都是些打发时间的零嘴,小姑娘们最是喜欢。
刚吃两口,林了了便从腰间拿出银子递去“给你。”
陆羡挑挑眉,等着下文。
“上回欠你的啊,我说了.一点点还,这是这个月的。”
陆羡勾着唇,笑的不是很开怀,有点泛冷。
“你吃的这些糕点,都不止这个数。”
点心咬了一半,林了了还是咬碎咽了下去,捎带手的还饮了口茶,好香的茶估计也不便宜。
“那”
“攒着吧。”
陆羡翻着袖口,心懒意慵道:“攒着一起还。”
“那样的话.可得三五年呢。”
“没关系啊,我能等.到时候你要实在还不起——”陆羡眼眸挑起,额头压出几条纹路“正好,我还缺个暖床丫鬟”
“呸!谁给你当暖床丫鬟!”
林了了伸手作势打她,被她一把握住,同样都是手,陆羡的力道比自己大的多,一拉一拽之间,林了了都没反应过来,屁股就跌坐在她的腿上,整个人仿佛落入陷阱动弹不得。
“说说,都做了什么坏事?”
陆羡的声音有火,一下一下拱着林了了的耳朵,那刻意压低了几分的声音,好像带着火星,不仅钻进林了了的耳朵,更钻进了她的心里。
“我没做坏事~”
“嗯?”
林了了何等聪明,对上这人漆黑的眼珠,登时就猜到——
“他们跟你说了?他们怎么这样~~我.我都说不告诉你的!”
“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