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凉,洗过的衣物仍旧未干,小踮起脚尖,将缝补好的鹤氅高高挂在杆上,趁着天气晴朗去去霉气。
才放松不到片刻的心又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她不是善谎之人,在哥哥面前扯谎,愧对他的信任,她心中并不好过。
她站在檐下,视线飞了很远。
羽绒在旭阳下光彩熠熠,卷云形成光晕,渐渐化成楚南瑾美如冠玉的面容。
小恍然望见披着鹤氅,缓缓从车辇走下的太子,耳畔是叮咚清脆的环佩,眼前是为他滞固的风雪。
而她匍匐在污雪中,狼狈不堪,他却毫无厌色,笑容温然,将那双玉贵纤白的手伸向她。
他本该是容华灼灼,受万人跪伏的太子殿下,却为了她躺在这一方陋屋中,九死一生。
心尖猛地一阵刺痛,被积压的郁结翻涌而上,小大步走到日光底下,大口地喘着气。
入了夜,林中冷风阵阵,屋内被缝隙中钻进的冷风搅得湿寒。
屋内生了柴火,黑烟阵阵,用惯上好银骨炭的楚南瑾被呛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比平日入睡晚了半个时辰。
小撑着眼皮,再三确认他呼吸平稳,才轻手轻脚地从内侧爬了出来。
“三朵瓣?”
小赶到时,医馆内的伙计已熄了灯火,准备打烊,老郎中举着烛台,重新燃起烛火,窸窸窣窣地从柜子里翻找医书。
赢弱的烛火在泛黄的书卷上跃动,老郎中目光专注,经霜带茧的手指划过纸上的文字,小的心悬在半空中,目光不放过老郎中面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良久,老郎中叹气道:“依照书上所载,十有八九,那位贵人是中了毒。”
听到“毒”一字,小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是何种毒?”
“此毒为‘三步痴’,据你描述的症状,那位贵人中的应是‘三步痴’的子蛊,那三朵即代表着三种情绪,爱、恨、嗔,三种情绪饱满,则毒发。”
“该如何解毒?”
“一个字,难。”老郎中将书上的一页撕了下来,道,“此毒要解,需得以毒攻毒,寻到同为‘三步痴’的母蛊,可这母蛊比子蛊更难寻。我这有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医书,正巧记载了此毒的来历,小娘子,你拿走吧。”
小嘴唇翁动,像是被一根刺卡住了喉咙,忽然失了声。
良久,那豆微弱的烛火渐渐矮了下去,小才伸出手,接了那页纸。
她捏着泛黄的纸张,艰难开口,“……多谢。”
来时小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折返的路却像是生了荆棘,沉重得难以迈开步子。
空中陆陆续续地飘起雪粒子,路人行人寥寥无几,收摊的小贩见她一人独自走着,形容落魄,好心问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可要我帮你报官?”
小掩在兜帽下,目光警惕地梭巡四周,确认他并无恶意,这才嗡声道:“不必,只是家里人害了病。”
“唉,天灾病患,都是人无法决定的事,你深夜问诊,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回去的路上黑,喏,这盏灯送你了!”
一盏糊着竹枝灯纸的纸灯在她手上轻晃,烛光从镂空处照映而出,小巧精致,应是费了做灯人不少功夫。
小心头一暖,道:“多谢。”
“不必客气,路上小心点儿,你的亲人一定很担心你呢!”
小朝他摆了摆手,便继续往前走去。
一幕插曲,倒是她心头稍得了些安慰,她将纸灯举过头顶,去望着那纸灯上绘着的节节竹枝,眉眼一触。
就在竹纹映衬火光,跃于眸底的这一刹那,她从脑海中挥不去的雪色身影中,忆起了几乎被卷逝在黄土下的回忆。
每年的七月二十,是皇帝举国悼念兰妃的日子。
皇城内,三千盏明灯织成一条长河,十里长街火光熠熠,天幕繁星相形见拙,甚是壮观伟丽。
托举明灯的宫人围满护城河,默念祷词,随之将明灯放入水中,漾漾水波中升起灼灼明华,映亮灯面上刻绘的精美兰,如同在河中绽放的海。
小那年尚且年幼,和爹娘居无定所,辗转在外,随着一众百姓挤在城外,争先抢夺从皇城漂泊而来的兰灯。
人群中她与爹娘分散,瘦小不惹眼的她却在河流的尽头截住了一盏兰灯。
与其他灯不同的是,这盏灯中夹了一张小字条。
字迹清秀端正,却略显稚气,上头写着——“愿山清水秀,河清海晏,吾愿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棺于明堂之上,长眠士骨之中。”
彼时的太子于她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见闻,她想过酒足饭饱,想过衣暖御寒,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之有深深的牵连。
却也在得知其中涵义之后,内心受到不小的感触。
三千盏明灯,如是的字条有五百张,皆由太子亲笔而出,如从印戳下拓印出的一般,张张字迹毫无二致。
那几年,坊间流传最多的,便是年仅九岁的太子笔下的铿锵矢志——“吾愿棺于明堂之上,长眠士骨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