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夜色寂静, 夏风袭人。

小蹲在墙根，手掐着墙上的凹凸，纸窗透出微薄的光, 映亮她指上的血痕。

姜念兰走近了，听见小的养父母在屋内议论，“杨府给的银两不少, 小长得漂亮, 能得杨老爷的青睐, 是她的福气。”

赖父沉默一会儿, 犹豫道：“小不过才十岁，再养养也能卖个好价钱，那杨老爷喜爱幼女，府里死了不少女童, 咱们把小嫁过去，她若是没了，会不会从阴曹地府来找咱们……”

“怕什么！我打听到, 城东有个厉害的神婆，只要她敢来找咱们，咱们就让她有去无回，永世不得超生。”

赖父只是怕遭报应, 并不关心小的死活, 闻言, 喜笑颜开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屋内的对话都飘进了小耳中，她用力咬着下唇, 几乎咬破皮来, 将泪意狠狠逼了回去，就着微薄的光线, 摸黑离开了这里。

姜念兰紧跟着她，瞧见小走到一处院角，轻手轻脚地搬来腌菜的罐子，比了比身量，却爬不上去，只得又去柴房找了一番，弱小的身子抗来一顶沉重的梯子，还没放稳，听到动静的赖父赖母打着灯笼过来。

小连忙爬上梯子，顾不得思考，纵身从高墙上一跃，腿上是撕裂的疼痛，赖父赖母追了上来，她摁着伤口，一瘸一拐地往前奔去。

姜念兰心跳得飞快，扑通、扑通，像要跳出了胸腔，小郎君是她的哥哥吗，她和哥哥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吗？

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哪里跑得过两个正值壮年的成年人，即将被追上时，她慌不择路地一头栽进闹区，遍地火树银，人声喧嚷，瘦小的小瞬间被人群淹没。

小郎君不仅救了小，还带着小游山玩水，小溢满胸腔的喜悦，让姜念兰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姜念兰愤怒不已，她的拳头咚咚落在门上，却没有效果，始终推不开那扇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眼底的光泽一步步熄灭，到最后认了命般，再也没发出声音，空洞而麻木地望着远方。

千钧一发之际，灯车的木枝门缓缓打开。

小孤身一人站在广袤的空地，无助地来回张望。赖父赖母如同恶鬼，伸出凶狠的爪牙，从黑暗中现身。

一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是一位紫金发冠，身披紫色裘袍的小郎君，他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动作迅疾地按下机括，车轱辘扬起一片灰尘，险险擦过小的面容。

姜念兰心一咯噔，那位灯车上的小郎君，是她的哥哥吗？

姜念兰猛地朝一处望去，眼底被旖丽的光辉映亮。

一辆巨大的、华美瑰丽的灯车徐徐驶来，高高俯瞰着攒动的人群，灯灯芯绽放的光辉，明亮了一方夜幕，轱辘辙过的车轮印，是普通马车的三四倍大小。

她想冲上去看小郎君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姜念兰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辆漂亮的灯车，因为身形弱小的小正倒在灯车前不远，巨大的车轱辘眼看着就要碾过。

眼见着小上了灯车，姜念兰想追上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脚步，周身环境变得稀薄，仿佛被迷雾包裹，再次清晰时，姜念兰站在了河边，而小溺在水中，水漫过口鼻，逐渐失了挣扎的力气，岸上有许多人围观，却无一人愿意伸出援手。

紫色裘袍的小郎君天降，将小从河里抱了出来。

隔着重重人影，小郎君抱着小愈走越远，姜念兰虽是魂体，却能切实感受到小的心境。

姜念兰屏住呼吸，紧张得忘记了眨眼。剧烈绽放的烟，将沸鼎的人声埋在飘渺的银中，人们顾着去看灿烂的烟火，无人注意灯车下那道小小的身影。

姜念兰隔得近，听见小对小郎君说：“小哥哥救我。”

可是忽然，小郎君丢下小，毫不留恋地大步往前走去，姜念兰拼命去追，却似身处于那日在书舍做的噩梦中一般，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所有的美好化成泡影，小郎君化作碎影消失在眼前。

小惊魂未定，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衣服和手上都是泥灰，连滚带爬地朝那道紫色身影奔去，两侧官兵要上前阻拦，却被她灵活的身形躲过，成功攀上了灯车。

他们桀桀怪笑，享受小的恐惧，她又回到了那件逼仄潮湿的柴房，被灌药、拿棍子打，两人无所不尽其用，试图掐灭小的倔强。

姜念兰在人群中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小，忽然听见人说：“怎么有个小孩儿冲到前面去了，这可是皇家仪仗……”

姜念兰听见赖母说：“呀！坏了，下重了手，把这丫头打傻了！快快快，赶紧送到杨老爷府上去，趁还活着！”

姜念兰心痛而又无力，她看着小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赖母为她穿上喜袍，礼炮奏响一重又一重，处处都是喜庆的颜色。

她看着小坐上喜轿，拼命地跟在后面跑，不一会儿，却被甩出老远。